顾满皱眉,深深的为王伯雍担忧。
王伯雍当了皇帝的老师那么久,从皇帝是王爷的时候就担任他的讲师,因此他与皇帝的关系其实是十分紧密的。
但是君就是君,他只认定你忠不忠于他,关键的时候还是会拿着你来当盾牌。
王伯雍就是这一场战争里,最好的挡箭牌。
皇帝的意思别人不清楚,但是活了两世的顾满是清楚的。
看起来很没有道理,很荒唐,但是顾满就是知道,皇帝之所以久久拖着不愿意立太子,关键还在于人选。
他想立的人,既不是曾经的长子幽王,也不是现如今的周王,他想立的,是六皇子。
上一世到了这个时候,王伯雍最后是同意了皇帝的意见的,同意把剩余的三个皇子都封王。
正是这一个举措,让六皇子有了壮大的机会跟资本。
皇帝在拖,在等着皇后死去,然后扶持德妃上位-----皇帝其实并不爱德妃,但是好歹六皇子是记在德妃的名下,他日德妃登了后位,那六皇子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子。
顾满不能再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虽然上一世因为这件事情王伯雍更加得到了皇帝的信任,但是却成了朝堂文武百官们攻讦的对象,而后来的六皇子更是认定他为人奸诈,寻了个由头就找到无数言官出来弹劾他。
这一世,绝对不能再如此了。
顾满打算与王伯雍好好谈谈。
王伯雍此刻正焦头烂额,他坐在位子上,面前堆积的全是官员们上书请立太子的奏疏。
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皇帝这样一味的打压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要知道,那些被贬或者是被打的官员们通通都觉得很光荣,接下来上书的人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他很为难,和稀泥显然不是一个好办法,他也做不来,因此他觉得有些疲惫。
次辅大人就在这时进的门来,将手里的一份折子递到他面前,面色严肃:“大人!劳烦你在这里签上您的名字。”
王伯雍就着他的手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一份奏疏,名字是:请立太子书
下面的署名领头的就是林若同。
惊讶于眼前这个一向以和稀泥为乐,八面玲珑的次辅居然也这样坚定的表明了态度,王伯雍就有些担忧的唤他:“元一,你这是何意?”
林若同,字元一。
林若同叹了一口气,眼睛直直的盯着王伯雍,道:“老首辅,太子当立!”
王伯雍越加心烦,那份奏折他是万万不能签名的。
他现在还没能想好究竟该不该给皇帝施压,若是贸贸然签了自己的名字,必定要大事不好。
等回了府,他心情越发的惆怅。
皇上这次,可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他在书房里没呆一会儿,就听见外边响起敲门声,皱了皱眉,他就道:“进来吧。”
他以为是王庭然,可是半日也没听见人说话,抬起头一看,才发现竟是顾满。
顾满最近又长了个儿,越发的长开了,眉眼都精致得很,他很有些意外,紧跟着就欢喜起来,起身唤道:“阿满!你怎的来了?快来外祖父这里。”
顾满笑的眉眼弯弯,眼里透出些精灵跟调皮,表现的正如同她的年纪一般精灵可爱。
王伯雍向来是很疼这个外孙女的,此刻见了她欢喜的很,将她抱在紫檀木椅上坐了,就笑问道:“小家伙,你怎的想到跑到外祖父的书房来?”
若是在定远侯府,顾满是进不得书房的,定远侯府的规矩严的很,女子并不能进男子的书房。
但是当然了,顾博齐这个人渣永远是个有例外的人,他的许多妾侍都进过。
顾满想到顾博齐,眼里就不露痕迹的闪过一丝厌恶来,须臾又抬起头笑意盈盈的瞧着王伯雍,状似天真的问他:“外祖父是在为群臣上书立太子的事心烦吗?”
王伯雍本来闲坐着,听了这句话就忍不住看着眼睛精致的小玉娃娃似地小女孩儿,狐疑道:“你如何知道?”
这个问题刚才王庭然已经问过了,顾满回答的脸不红气不喘,又道:“外祖父,您准备怎么做呢?”
上一世的王伯雍完全替皇帝背上了这个黑锅,皇帝直接拿他出来当挡箭牌。
而这一世,顾满仔细的盯着王伯雍的表情,打算看他的反应。
王伯雍眯了眯眼睛,抚着胡须盯着自己的外孙女儿看了一会儿,就若有所思的问道:“阿满,你倒是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若是想拯救王家,那就必定得显示出自己的与众不同,和自己非同一般的预见性来,不然的话,王伯雍跟王庭然两个人精又凭什么会听自己的呢?
顾满打定了主意,就抬头望着王伯雍,一双眼睛如同深不见底的湖水,波澜不惊,回答的也实在是让王伯雍大吃一惊:“外祖父,您是不是打算同意皇上的意见?皇上是不是告诉您,现在还没有嫡子,等再过几年,中宫皇后若是还没有嫡子生出来,再做打算?让您不要
参与群臣请立太子的事?”
这些话确实都是皇帝跟他说的,这确确实实是皇帝的意思,王伯雍吃了一惊,看着顾满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幽深起来。
一个才九岁的女孩儿,如何能看得懂身居上位的那人的心思?
连自己也尚未完全摸透......想到这里,王伯雍看着顾满,完全收了一开始那玩笑的心思,脸色肃然的看着她,问道:“阿满,这些你是如何知道的?”
顾满自然无法跟他说出是因为自己重活了一辈子的原因,就避重就轻的盯着自己的脚尖,轻声道:“是我瞎猜的。”
瞎猜也能猜的如此之准?王伯雍越发的觉得自己这个外孙女显得格外的不同起来,沉吟了一会儿就问她:“既然阿满猜得到皇上的意思,那阿满这趟来找外祖父,是想劝外祖父怎么做么?”
“正是。”顾满腾的一下抬起了头,两只眼睛熠熠生辉,斩钉截铁的道:“外祖父,这次您就算得罪皇上,也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
她竟真的能猜到自己心头所想!王伯雍眼皮一跳,瞬间冷静了头脑,道:“何解?”
“我知道外祖父的心思,外祖父大概也知道皇上是在拖时间吧?”顾满收敛了全部的笑意,绷紧了脸,抿着唇道:“皇上那些话全是推脱,皇后已经年近四十,又不受宠,生不生的出嫡子那另算,就算生下来了,凭一个一两岁的奶娃娃,怎么跟几个或有兵权,或孙子多
快有了的哥哥们争?到时候天下只会大乱!”
顾满迅速理清了思路,见王伯雍面色严肃,就紧跟着劝道:“群臣从十年之前就已经不断上书请皇上立太子,正因为皇上各种各样的理由都已经用过了,却又拖着不立太子才会群情激奋,矛盾激化到了这个地步,再在中间想当和事佬已经不可能了。外祖父,当断不断反
受其乱,您若是以为您能劝服皇帝又安抚群臣,那是不现实的。现在的现实是,群臣确实已经跟皇帝站在了两端。”
顾满看了王伯雍一眼,道:“您只能二选一。”
千万步摇在想着在中间和稀泥。
一方面,若是在这个关头再想着在中间当和事佬,那不可避免就会成为群臣攻击的对象,到了六皇子他日真的有一日登基的话,又会认为不明确表明态度的王伯雍是个奸猾狡诈的人,靠不住。
当然了,六皇子这个人怎么能容忍位高权重又不是特别支持他的首辅存在,这个也只是扳倒王伯雍的一个理由罢了。
王伯雍当初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得罪皇帝显然是不可能的,他是想将计就计,陪着皇帝玩这个游戏。
可是现在顾满说的也对,若是自己不明确表明态度,外间不明情况的大臣跟天下百姓们都会误以为他王伯雍是一个无能的小人,况且,以皇帝现在的态度来看,再给他几年时间,他也照样不可能立太子的。
他站在书案后头立了一会儿,才转过头去问顾满:“那依阿满你的看法,外祖父该如何应对?”
阳光透过纱窗钻进来,给顾满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她白皙细腻的肌肤越发显得欺霜赛雪,看着格外可爱。
“封驳!”顾满冷静的吐出这个词,看着惊讶不已的王伯雍,继续道:“外祖父,利用您手里封驳的权利,将皇帝分封三王的旨意封回去!然后在群臣上书请立太子的奏疏上签上您的名字!”
王伯雍混迹官场这么多年,自然知道顾满这么做的用意。
他张大了嘴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顾满,完全不能相信这句话居然能从一个才九岁,又养在深闺的小女孩儿嘴里说出来。
皇帝下了主意,内阁若是觉得不妥的话,就可以封还回去,不予执行。
皇帝要分封三王,无非就是要条退路。
若是把他这条退路给封死了,自己又带头上书请皇帝立太子,皇帝自然就能明白事情的严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