坪地中央不知何时立了一个有牛角样的木架,下边挂着一面硕大的铜鼓,一个****着上身的壮汉双手各持一棍,卖力地时而横击着鼓面,时而竖敲鼓身,鼓声震天价响,直让人血脉贲张,另外一个壮汉则拿着饭桶大小的木桶在鼓内不停移动,以调节鼓声。
一队身着苗族盛装、佩戴银饰的苗女们则围着牛角样木架转着圆圈,踩着鼓点跳起了“踩铜鼓”的舞蹈。这种源于苗人远古祭祖活动的舞蹈过去只有阴历六月吃新节、十月过苗年、十二年一次盛大祭祖时才跳,现在已成了苗疆招待贵客之时必不可少的节目。
随着那铜鼓声渐渐紧密,开始有一些围观的身着盛装吹着芦笙等乐器的苗民,也加入了舞蹈的行列。
人们渐渐跳得兴起,一些美丽的苗家便装少女也随着芦笙之声加入了欢快舞蹈的长长队伍,更有许多苗寨父母双全或有妻子儿女的“全福人”捧着大大的酒碗,顺次向正舞蹈着的人们敬酒,一时间,酒歌和着鼓点,伴随着悠扬的莽筒和芦笙声,越发高亢激扬起来。
这热烈的场面,看得不少首次来到苗疆的中原众人激动非常,一些年轻的弟子禁不住诱惑,征得掌门同意后,欢天喜地地也下场去跟着跳起来,那些人都是各自门中精英,悟性极高,不多时就跳得有模有样。
场面欢腾间,我看向枫溟一桌,枫溟人少,与沈宇林几人坐在一起,沈宇林和御辞都是极出色的人物,自然也收到不少苗女大胆热辣的视线和围绕。那沈宇林不愧是风流人物,周旋有余,他那几个属下受到苗女们热情的邀请,邀请他们下场一起去舞蹈。沈宇林哈哈大笑,起哄般地轰那六人离席下场去。
而御辞却似乎被缠得有些不耐烦,他的性子原本清冷,碍着人家一番好意的热情不好发作,两道剑眉略皱,无奈之下干脆来个不理不管,任几个苗女在耳边唧唧喳喳。
我见那些苗女不依不饶地围着御辞,那清冷性子的庄主又是不耐又是尴尬的窘样,心情大好,不由得笑出声来,笑声里带着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灵儿和逍遥奇怪地看着我,逍遥顺着我的目光看去,顿觉好笑,不过他眼珠一转,突然笑眯眯地自言自语:“奇怪啊,有些人应该吃醋才对,怎么笑得那么欢?”他那声音的音量虽然不大,但周围几桌的人都是功力精湛之辈,耳力超凡,个个听得一清二楚。
众人向我们这边看来,不明就里的人好说,知道点内情的几个两下定睛一看,纷纷露出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
那白衣的庄主自然也听到了逍遥的话,向我看来,我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起,正巧被他看见,便见他更加冷了一张脸,动作却比之前显得拘束多了,简直不想与那些苗女有任何一点接触。
我不由得失笑,他居然也计较起来了……
正想着,一队苗女敬酒来了,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酒一入喉,辛辣的味道顿时呛得人好不难受,苗疆的酒不比中原,像苗人的性子,干脆豪爽,一如烧刀子割喉般的烈,一杯下肚,顿时满头烟霞烈火。
逍遥和我既然坐在灵儿身边,身份自然不凡,苗女们接连敬酒,我们也按照礼数,全单照收。
一轮酒过,数杯下肚,眼前就有些朦胧了起来,整个人有些飘然的感觉,我只觉有些头晕气闷,心知自己酒量不好,再来一轮我可受不了,便对灵儿耳语了一下,起身离席去透透气。
宴会欢腾热闹,没人注意到冰衣女子的离开,除了他……
王寨外围——王寨被一片凤尾竹包围,离了热闹坪地,竹林里十分幽静,只有隐隐的乐声传来。
我独自一人站在竹林里,今夜月明星稀,清风朗朗,被凉风一吹,原本沉重的脑袋顿时清爽了起来。
头顶上的凤尾竹被风拂过,落下几滴残留的雨珠,滴在我的头发上和脖子里,一股清凉顿时渗入肌肤。
我低头寻可以坐人的地方,脚边有个竹墩,凹处残留着水迹,我也不以为意,从袖中拿出手帕铺在上面,坐了下来。
风从竹梢上掠过,竹叶沙沙的声音,竹竿摇曳的声音,竿竿绿竹间,月光在悠然地舞蹈,轻纱飞扬,绿影婆娑,仙子般轻盈地旋转、飞腾。
我静静地坐着,任由思绪随着风飘荡。
从在女娲神殿里众人欢庆鼓舞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紧张地戒备,按事态发展,接下来应该是地魔兽破地而出才是,但是奇怪的是,直到现在,一丝风吹草动也没有,事情发展完全脱离了我的预料。
我无奈地笑笑,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脱离预料的事发生得还少吗?
地魔兽……这么久了都没动静,它应该不会出来了吧?我试图侥幸地想着,但却掩盖不了心底的那丝不安。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在离我几丈远的地方停下。
嘴角划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我回头望身后看去,意料中的那人站在月下,沐浴着明月银色的光辉,黑色的发和雪白的衣,修长的身影孤傲如同渡尽寒塘的白鹤,不动声色,却震撼人心。
凉风吹来,扬起他的衣摆,飘逸若出尘飞仙,不似凡尘中人,一如他的名号——冷月,清冷如月。
我微微眯眼,视线里的白衣突然变得有些模糊而遥远,一种隔世的感觉突然升上心头。
耳边忽然回响起了巫后那缥缈的声音:“使命完成之时,便是离开之日。”
月下两人,相望无语。
他站在那里,白衣临风飘展,黑钻般的眼眸如泉水清澈,带着隐约的凌厉亮光,孤光高洁。
我想起了巫后曾经问过我一句话:“孩子,你喜欢凌御辞吗?”
也许是今夜月光太过柔和清亮,也许是巫后那句对我去处判词般的答话,也许……
很多也许,让我此时再按捺不住心底的躁动,答案呼之欲出。
早就清楚,对于面前这个人,我是……喜欢他的……
但从我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开始,我就明白,我是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时空的,终有一日,我会离开,所以我一直把对他的感情压在心底,不愿去碰触。
若是早已料到离别,又何必要有开始?
徒增心伤罢了……
夜风吹在身上,忽然感到一阵寒凉,我自嘲地笑笑,身冷,心更冷。
是,我一直是自私的,虽然这样想,却不是这么做。明明知道不能喜欢他,明明知道不能给他希望,却贪恋着他的温暖,贪恋与他在一起那种心动的感觉……
一直在他身边,从不对他冷于辞色,却又若即若离。
明明知道自己这样做,会让他苦恼,苦恼之余会继续对自己好,却不改自己的做法。
果然,是很自私的做法……
我回过头,不再看他,低头怔怔地看着脚下的绿草和落叶,心空得难受,又酸又痛,无数的感觉涌上心头,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