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人的肌肉是有记忆的,流苏或许可以通过自我催眠,让她忘掉N2中双腿剔肉的可怖记忆,但是她的腿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暂时性的麻痹,她现在站得很不稳定,需要借助外力才能直立行走,日理万机的准将先生居然纡尊降贵地从当起流苏的复健员,让流苏受宠若惊。
“会跳华尔兹或者伦巴吗?”
午后的阳光明媚醺人醉,陶桢的嗓音低沉而醇厚,如同陈年老窖中的美酒,劫后余生的流苏一时分不清梦孰与他为真,不太真实。影子被悬浮着尘埃的光线拉长,美好得像是精心设计的剪纸,陶桢脱下了军装,白衣衬衫,黑色长裤,极简的着装,如果是平时状态的流苏还会腹诽领导这身扫墓行头真是标准,但是,今天流苏的画风和平时不一样,是少女漫画的风格,只觉得,白衣黑裤的简洁同他今天的笑容一样干净,他的确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人,笑起来如同伴着教堂的钟声划过飞鸟羽翼上的日光,让流苏恍惚间忘记了他之前种种的恶行。
陶桢牵着流苏的手,或者说是托着她的小臂,他走得很慢,流苏却还是有些踉跄,他突如其来的温柔让流苏差点犯贱地举一块“求虐待,求玩坏”的牌子,好在她的理智最终组织了无理取闹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他们两个之间像是殷殷期待的家长和蹒跚学步的小孩,陶桢是不想做流苏的监护人的,就算想让对方出现在他家的户口本上也不希望是以这种关系,“云疏桐有教过你华尔兹或者伦巴吗?”
在他心目中云疏桐才是流苏的监护人,但是他从不觉得云疏桐会成为他的丈母娘。
流苏沉吟了片刻,实话实说,“在我踩坏她三双鞋之前,她还是教的。”
陶桢心里暗暗地估计一下自己皮鞋的耐磨度后,道,“或者换舒缓一点的其他舞蹈?”
“我只会广场舞。”说完,流苏的耳边就自动单曲循环“大姑娘美的那个大姑娘浪,大姑娘走进了青纱帐”之类的,联盟的高富帅永远无法理解的通俗音乐。
陶桢脑海中盘旋着的是新年期间,隔壁家七个可以组成彩虹战队的熊孩子每天清晨准点报时一样演奏的“杀马特,杀马特,剪洗吹吹吹……”
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放弃了广场舞这个选项。
流苏觉得忽然无意中破坏了她自己在自己心目中的女神形象,于是打算补救一下,“其实我和洛林跳过洽洽。”
洽洽的节奏非常快,陶桢觉得如果她和洛林跳起来一定无比疯狂,弄不好就是一阵血雨腥风,果然,流苏接着补充,“用的还是《野蜂飞舞》的曲子。”
那是一首手速神曲……陶桢可以脑补的出当时的鸡飞狗跳。
陶桢这些天对流苏可谓纵容,换做以前,流苏是不会在他面前提起洛林的,那是他们心照不宣忽略的一个人,“还是华尔兹吧,”陶桢一手改托着她的腰,一个用力,就带着她翩翩起舞。华尔兹的转度几乎都是由男士完成的,女步其实只要完成前进后退,旋转时也只要随着男士的旋转而摆动,华尔兹最后魅力的地方在于它恰到好处的升降,这一点流苏完成地很完美,或者说是在陶桢的帮助下完成地非常完美。
他只要手一松,失去支撑力的流苏就自然脚一软,身子下坠,下一个节奏时他再将她托起便完成了一个完美的升降。他玩上瘾了,觉得根本停不下来。
受到强烈的精神折磨的流苏清减许多,病服显得有些宽松,几乎是罩在她的身上的,乍一看就像是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流苏这人虽然平日里四不着六,但单就外表而言还是天生丽质、秀逸清纯的,陶桢先是个视觉动物的男人,然后才是关注下属才华的准将,别听准将先生整天掰扯基因绝对论,隔壁村如花如果比她还和您的基因100%匹配,陶哥您要不要?
“你在N2里看到的是什么?”
被他晃晕的流苏花了很久才消化陶桢的这句话,“我看到简藤在对舒检用刑,他用铁刷子一点一点刷掉舒检腿上的肉,直到露出白骨……”话音忽然戛然而止,流苏脚下一软,本能地攀着陶桢,站稳以后才接着说下去,“他说,露白骨的可并不一定是尸鬼。”
“所以你受他的影响暂时性地双腿麻痹了。”
太过温柔的方式对待流苏的确收效甚微,她从来都是会在绝处逢生、困顿里爬行的人,陶桢扶着她坐在轮椅上,按着他的肩头,“你从来没见过舒检吧!”
现在回想起来,流苏的确没有见过舒检,他好像无所不在,又好像不是真的存在,他能看到一空的每一个角落,却不能亲自用双足去丈量。
“叶执去救他的时候太晚了,我还以为他熬不过这一劫的,”陶桢不是一个又精神洁癖的人,他从不惮于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性,曾经有人说过两个相互监督的恶魔或许比一个圣人更加公正,他为六处定下的规章也是假设人性最坏的情况下,所以他从不觉得舒检在那种情况下屈服于痛感有什么不对,他还是敢启用舒检的。
在危难中和你并肩的人,并不一定能和你共富贵。而在危难中背叛你的人,也并不一定不能相交。世事无常。(这句话出自《盗墓笔记》)
舒检康复手术并不成功,他选择活下来比死去要承受更大的痛苦,“我问舒检,你愿不愿意抛弃终将腐朽的肉身,做一空的幽灵,你虽然只能在一尺见方的小室里,但是你能守护你的同伴在千里之外。”
“他说,他向这个无常的世道下过一次跪,如今他连双腿都没了,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他屈膝。”
特许者计划,三个人领导的叛变,叶执的杀戮,终于穿成了一条线,因为舒检而变得更加立体。
流苏想要站起身子,陶桢还是扶了她一把,她垂下头道,“松开手吧,我想我能自己走步的。”
流苏不知道舒检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目送着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远行,他是不是在心里告诉自己,你们的身影我是追不上的,也不必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