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双手插着口袋,似乎也将她整个灵魂装到了口袋,走向另一个陌生。
流苏与其说是红月谷的研究员,不如说是一个两脚的书橱,她熟知基因改造的每一项原理,她是出类拔萃的基因鉴定师,她能够将一本《基因遗传原理》从头一字不落地背到尾,却不知道应该怎样朗读自己的人生。
她的人生,二十多年都是云疏桐安排的,连回到玫林行省自投罗网都有云疏桐的影子。
流苏学着她字音婉转的语腔语调,却一不小心剑走偏锋沾染上欠扁的俗气;她想模仿云疏桐娇柔妩媚的举止动作,却画虎类犬,不伦不类;她甚至丧心病狂到拷贝云疏桐的爱情观,即使她对云翳和陶桢为代表的斯文败类敬谢不敏;她画葫芦云疏桐的三观四有,幸好没能成功地照搬照抄,否则她也将成为一个合格的情妇小三。
一个七八岁的小萝莉,就喜欢风情万种地倚着门栏,踏在门槛上的那只脚露出尖尖的鞋面,微微挑起眉,似笑非笑地拨发露耳,“你造(知道)吗,师乎(师傅)……”
这些诡异的发音,是因为小萝莉云流苏正当齿龀之年,说话漏风。
流苏小姐的中二病爆发地比较早,现在回头看来妥妥的黑历史。小姑娘没能学会云疏桐骨子里的妖娆与风骚,只是浮于表面,让当时的云疏桐觉得,这只萝莉再不接受治疗,刚来只能去红灯区的人才市场落地生根。
幸好流苏小姐的中二病病来如抽丝,病去如山倒。
狐狸小姐是一个失败的模仿者,邯郸学步般可笑,陶桢潜移默化地抹去流苏身上云疏桐的影子,但是并没有告诉她,怎样做自己。
信仰的崩塌,让流苏成为一只涸辙之鲋,不知道有谁能够给予她精神上的一箪食,一豆羹。陶桢对流苏费尽心思,他循序渐进地抹去流苏身上云疏桐的影子,他希冀看到一个“独立的、耀眼的”云笙,甚至欣赏流苏图穷末路般的挣扎,不破不立,陶桢的做法没有错,可谓煞费苦心,用心良苦。
陶桢的做法简单粗暴,甚至残酷,哪怕你知道他是对的的时候,还是这么残忍,的确,流苏不应该再沉醉在曙光之心的虚幻光芒中,靠着这一点虚弱的光,在白夜下行走。
她的心从震惊到痛苦到绝望再到空无一物,就像当初洛林被叶衍算计时的心情,不过是一场意料之中的姗姗来迟。
陶桢告诉她美好的东西诱人践踏,别再让他看到她的耀眼,即使流苏再谨小慎微陶桢还是不遗余力地毁灭她的小美好。
他和云翳是一路人。
当时在红月谷,云疏桐越来越沉默,脸上的笑意也越发惨淡,那是一个下雪天,雪花清疏摇落,细腻甜美,又腊梅的花瓣附在云疏桐的眉间,整个大地一片纯白美好。
所以云翳也想毁了云疏桐,让她和他一起堕落。
她有满腔心绪却不知找何人诉说,原本洛林先生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但这位流亡在外的反政府武装不知现在那个旮旯里感受到当地淳朴的民风;韩宣自己的故事都能写成英汉字典般的厚度;而其他人,她也不知道找谁。
在通讯录中扫了一遍又一遍,流苏鬼使神差般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叫你手贱。
“喂?”鼻音有些浓,声音富有磁性,但流苏甚至能隔着光脑体会到他周身的不爽气息,这个点也确实应该睡了。
“叶执中尉……”流苏磨着牙,觉得唐柚都比他富有知心姐姐的气质,即使唐柚更适合出现在泡面的包装袋上。
流苏憋了半天,直到那头的叶执有些不耐烦,流苏终于憋出一句话,“中尉,你有兴趣参加非诚勿扰吗?”
“……”叶执一瞬间以为流苏被人盗号了,但是身为小偷还敢给自己打这种自娱自乐电话的人,估计他家里人都不知道。叶执夹着烟,微醉的碧色眼眸染上笑意,冷翠般的瞳仁闪过一丝温柔,“如果你只是想看我被人灭灯的样子,直接拜托我们的军需唐柚女神,她能让整个第一空域一秒回到第二次工业革命前。”
唐柚的确有这个前科,这位千娇百媚的军需官,每每看非诚勿扰到兴起时,总会一时技痒,激动之余,把整个第一空域的电闸都给拉掉。
流苏平时也只不过是一个不会放弃治疗的神经病,能问出这种问题,一定是受了刺激。叶执是知道流苏一大早去找陶桢的,虽然没有像黄衾那样对陶桢进行“爱她就要虐她”的高度总结,但能让流苏小姐精神分裂到这种程度,也只有这位豆沙包属性的上司。
电话里的安慰都是空谈,就像电话里怎么放狠话,威胁效果都是有限——反正对方不可能从电话那头顺着联盟移动爬过来,叶执只能说,“有人找你,快点回来吧!”
“有人找?”
回答她的,是李非鬼哭狼嚎、撕心裂肺般地嚎叫,“你要是再不回来,来找你的小混蛋就快把我们整个空域的人都放倒了!”
什么人这么嚣张,敢来第一空域踢场子。霸气侧漏的流苏小姐打算去英雄救美,顺便拯救一下宇宙,说不定下辈子也能嫁男神。
“叶执中尉,我再敬你一杯,”通讯那头传来一个年轻而富有活力的声音,而且十分嘹亮,随后就是玻璃杯相撞的声响,小逗比高喊道,“感情好啊,一口闷!”
李非那个废物点心估计已经到墙角那边吐一吐了,叶执倒是气定神闲,继续吞云吐雾,“白珩没有告诉你,未成年人是不能喝酒的吗,白琮?”
“那叶执中尉,我哥没告诉你别用二手烟戕害未成年人吗?”
流苏,“……”
小朋友的监护人正忙着色令智昏,没空管教去第一空域踢场子的熊孩子。
白珩穿着一身黑色的军装,左臂托着同色的军帽,行动如风,腰杆挺拔,修长的双腿富有张力,被黑色的军装裤勾勒出完美的线条。白珩面无表情,刚毅英挺的五官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漠,视线似乎能让火焰凝霜。
白珩是一个严于律己,甚至对待自身近乎刻薄,他的严谨和苛刻也是出了名的,上行下效,整个第三空域在他的带领下,就像是一群强迫症和面瘫晚期的病人,李非甚至嘲笑他们,“出门走路的步子都是用尺事先良好的。”
这么古板而无趣的人,是怎么教出一个无法无天的弟弟的,所有人都很好奇白琮的成长经历。
用权限卡刷卡一扇又一扇大门,越往深处,越是病变治疗中心最黑暗的地方。墙角埋伏着“人肉搅拌机”之称的肖氏射线光,隔绝空气的活动墙,隐藏在墙壁里的异能枪,以及往来巡逻的人工智能。病变治疗中心更像是一座监狱。
年轻美貌的病变人和某些上层保持着肉体关系,充分满足在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中麻木的人的猎奇心。病变治疗中心的总监察一年一换,年年都有人锒铛入狱,但是权钱交易,酒色筹码,如奔流不息的大川大河,抽刀断水水更流。
更不用提在哪里都有的拉帮结派,打架斗殴,弱势群体在这里连呼吸的空间都没有,混乱,肮脏。
“白珩!”一道尖锐的女声像是要在人的心脏上划一道口子。
白珩皱了皱眉,两侧的监牢内牛鬼蛇神齐聚,魑魅魍魉横行,脏话黄腔不绝于耳,苟且龌龊之事层出不穷,但是只有一个人出言叫住了他,白珩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角落里衣衫褴褛的女人。
看到自己吸引了白珩的目光,女人连滚带爬膝行过来,引得周围淫言秽语不断,放肆大笑,女人毫不在意,只是紧紧抓着栏杆,语气激动,“白珩,你能救我出去对不对?就算不能救我出去,你让我像知非那样一人一间,我……我……”
女人说到这里面上泛起一片红晕,酥胸半掩,摇臀摆胯,她含羞带怯地看了白珩一眼,目露风情月意,女人虽没有惊艳的容貌,倒也有几分动人的颜色,她的肤色偏黑,却是健康的小麦肤,在昏暗的灯光下别有一番**绯艳。
病变治疗中心是个变相的红灯区,中心分处的各位处长也有拉皮条的功能,第一空域的人就有进来“释放压力”的男性福利。只不过叶执的知心爱人是尼古丁,李非的心头好是他家喵呜,就便宜了白珩。
白珩的洁身自好程度比较以上两只有过之而无不及,抽烟酗酒、女色电玩均不占,活像是庙里的苦行僧,他来这里只是为了看望一个故人,发乎情止乎礼,隔着玻璃纯聊天。病变治疗中心原则上是与世隔绝,即使白珩是第三空域中尉也没有进出自由的道理,他也只能迂回曲折地使用这张功效和后街小发廊贵宾卡相似的权限卡,很可惜不能物尽其用。
周围一众吹着口哨,调笑着这位陌生面孔,白珩面无表情地带上帽子,压低帽檐,对美人熟视无睹,甚至多看一眼都觉得折寿,大步走开,“我没兴趣。”
女人瞬间面如死灰,看到周围那些穷凶极恶的恶心人类眼中的幽幽绿光,女人在绝望中报复地大叫,“知非也不过是一个被人睡烂的贱货,亏你还宝贝成那样……”
白珩刹住脚步,双眸像是两把尖刀,直刺女人的心脏,“我的确不屑于睡你,但是我能杀了你,你信不信?”
留下瘫软在地上的女人,白珩凌厉的目光扫过嬉皮笑脸的众人,目光所到之处,笑容都僵在看客的脸上。他再次压低了帽檐,大步离开。
他更加庆幸,当初投靠陶桢的时候请求他给知非特别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