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留香转身,良久才道:“我能理解您,为了先帝,为了旦夕国,为了百姓朝野的安定。您身为右相,如此做没有错。作为您的女儿,我不能原谅您,因为您一直隐瞒了我。要知道,我也愿意为皇上出力分忧,愿意为您分忧。”
奚青璧的身体一僵:“娘娘,臣恭请娘娘回宫,听凭娘娘处罚。”
“如此的急迫吗?”
“请娘娘立即起驾回宫,臣恳求娘娘,若是娘娘不允,老臣唯有长跪在此,直到娘娘俯允。”
“又来威胁我,您总是知道该用什么来威胁我。”
“臣死罪。”
奚青璧面色坚毅,并不回避奚留香的目光。
“他,真的都不知道吗?”
“娘娘,日后娘娘若是发现老臣有半句谎言,老臣请在娘娘面前自裁谢罪!”
奚留香霍然一惊,紧紧握住奚青璧的手腕,父亲老了些,眼中满是隐藏的深切痛楚和歉意。
“娘娘,您是旦夕国的娘娘,未来是旦夕国的皇后娘娘,您要经历很多事情,要有一颗坚韧的心。娘娘,这些,只是您经历的一部分,或许以后,您会懂得臣的心,臣一心为娘娘着想,宁愿身死,也不愿意看到娘娘受伤。皇宫中,还有许多事情等待娘娘,臣只希望娘娘可以日后安然无恙。”
“是在培养我吗?让我明白有多么残酷和波澜诡诈吗?”
“娘娘睿智。”
奚留香微微叹息,要跟随父亲回去,回去建安城吗?
“爹,他以后会纳妃选秀,会走的越来越远吗?”
“皇上天纵英才,非常人也,若是没有娘娘您在,臣不敢想象,皇上会是什么样。娘娘,唯有您,才能令皇上的心中有柔情,回去吧,臣恳求娘娘。”
“让我想想好吗?”
奚青璧撩衣跪倒,低头匍匐在地,一言不发。
奚留香推开窗棂,任凭冷风吹拂,良久无言。
事情的内幕和真相,到底如何?
那日宫锦文在建安城外,要以身代替她做人质,是真是假,是在演戏还是一片真情。
看不透,这些人的心思都太深,她的读心术也看不透。
宫锦文、奚青璧,这些她一直都有看不透的感觉,是奚青璧宁愿背负下所有的罪名,宁愿和她生疏也不肯让宫锦文和其他人承担一点的过错吗?
在这个局中,宫锦文、奚宁邦、奚宁远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甚至柳生一刀,还有要命,心乱如麻,因为她是局中人,所以已经看不清自己的心,看不清别人,做不到旁观者清。
风寒如刀,心凉如水,是她在一个错误的时间,来到一个错误的世界,爱上了一个错误的人吗?
或者,自从她来到这里,一切本来正确的,因为她而扭曲错误?
是了,她是一个不该出现的人,不应该出现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人。
换了一个女子,会柔顺地接受这样的命运,为了君主而死,为国尽忠,是他们的信念。君主的利益高于一切,就如奚青璧,有机会登上皇位,篡权夺位,有机会立十六皇子为皇帝,大权独揽。
但是,对宫擎天的忠心,让他舍弃这所有的一切,去遵从宫擎天的旨意。以君主的意愿为意愿,为了君主的利益牺牲一切,包括他们的生命,在他们看来,是理所应当,是他们的荣幸。
她能够理解,却是难以接受,或许她过惯了自由自在,来去如风的日子,从来都缺少这种责任心和责任感,只为了她自己负责。
也曾经为国出力,记得到这个世界之前,为了某些事情出手,是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然而,那些只是偶尔为之,受人所托,她从来不去过问背后的人是谁。
做过,了无痕迹,转身离去,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然而,到了这里,她有了羁绊,再难以那般潇洒地离去。
为了那个男人,如今旦夕国最为尊贵的男人,挚爱的男人,一份深挚的情感,束缚了她。
是否,还可以紧紧抓住他的手,一路和他走下去?
还是他们之间,会有太多的其他因素,再难以牵手?
就如奚青璧曾经是那样的疼爱她,甚至不惜为了她和皇后奚青莲闹翻,最后杀死奚青莲,有先帝的旨意在,也有她的因素。
但是,为了先帝的一句话,奚青璧再不情愿,也终究将她嫁给宫锦文。为了宫锦文的皇位江山稳定,再一次放任她被伤害,甚至名誉受损。
在奚青璧的心中,旦夕国的江山,君王,到底是比她更重吧?
她不想责怪奚青璧,一路走过来,看到被战争涂炭的百姓,土地,大片荒芜的村庄,甚至可以看到残破的尸体。
曾经炊烟袅袅的所在,成为废墟,当军情奏报上的文字变成现实,血淋淋地呈现在她面前,她想,她能理解奚青璧的行为。
为了国家大义,为了朝野安定,为了百姓,她受些苦甚至死去,可能在奚青璧心中都能承受。
理解,不等于她可以接受,和奚青璧之间的关系和距离,瞬间遥远起来。
或许,是她太天真,太渴望亲情,到底奚青璧不是她真正的父亲,奚宁邦和奚宁远,也不是她的兄弟。这些,睿智精明如奚青璧,该早就明白,却一直用一个宠爱女儿父亲的态度,宠着她,让她的心失守。
难道,过往的所有一切,也是奚青璧设的局,将她设计在里面。
如果是如此,奚青璧的心机之深沉,真是太恐怖太可怕,让她从心底生出无尽的寒意。
一切,经历了这些后,还能回去吗?
远处,两岸有隐隐的灯光,透出一抹温暖,却不能令奚留香的心有一份的暖意。
“砰砰……”
沉重的磕头声,在奚留香的身后响起,一声又一声,重重地敲击在她的心头。那位右相,总是知道能用什么样的方法去打动她,让她屈服。不需要铁血的手段和强迫,就是用这种貌似沉默的方法,让她屈服。
地面,在微微地颤抖,奚青璧重重磕头在地,一言不发默默磕头。
或许,从今夜过后,他们之间再没有父女亲情,她是娘娘,是君。
他是右相,是臣子,她会不会再如以前那般,在他的面前撒娇,赖皮?孩子总归是要长大的,要去独自迎接风雨和未来的一切,他所作的一切,不求她此刻的理解和原谅,只希望可以为她赢得未来。
有些话,他终究没有说出来,等待岁月沉淀后,终有一天她能明白。
奚留香单膝跪在奚青璧的面前,抱住奚青璧的肩头:“别这样。”
“娘娘,老臣恳请娘娘回宫,即刻起行。等娘娘回宫后,任凭娘娘处置,老臣并无怨言。”
“我明白,为国为民,你身为旦夕国右相,牺牲小我成就大我而已,你没有错。”
“娘娘睿智,臣有负娘娘信任,有负娘娘厚恩。”
奚青璧抬头,有晶莹在他眼中闪动:“臣,不是一个好父亲,未能保护好自己的女儿,多少年来,让她受伤痛苦,让她一次次陷入绝境。娘娘,以后的路,娘娘要自己走下去了。臣对娘娘有信心,知道娘娘一定能做到,能一路走好。或许,老臣只能将娘娘送到这里了。”
“不,不……”
奚留香摇头,奚青璧的话让她感到恐惧,失去的恐惧。
“爹,不要这样说,您是我的父亲,但是您更是旦夕国的右相,我不怪您。”
奚青璧眸子一亮,泪终于从脸上落下,紧紧握住奚留香的手:“香儿,你真的不怪为父吗?过去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你落水,把你扔到元王府,还有之后一直到今日,为父唯对你,有无尽的愧疚,无颜来见你。”
“都过去了,爹爹记得欠了女儿一个天大的情吧,以后要还的,我要利息。”
奚留香将奚青璧从地上抱了起来:“到时候,爹可不能赖账,走吧。”
“不赖帐,娘娘想要什么,老臣必定双手呈献到娘娘面前。”
奚留香挽住奚青璧的手臂,抬手用丝帕拭去奚青璧脸上的泪痕,用清水为奚青璧擦拭。
“娘娘,臣不敢劳动娘娘,臣自己洗吧。”
“爹,让女儿为您洗脸也要如此的客气吗?没有人的时候,说话就不要那样生分了吧,是您不想要我这个女儿吗?”
“香儿,为父有愧于你。”
奚青璧伸手,似乎想抱住奚留香,终究最后只是将手落在奚留香的秀发上,为奚留香整理了一下耳边的乱发。
“香儿,让为父为你梳头吧,看你的头发都乱了。”
他按住奚留香坐下,从梳妆台上拿起木梳,缓缓地为奚留香梳头。
“启程,向建安行进。”
声音透过内力,传递出去。
“是。”
隐约有人答应,小船启动,奚留香闭上眼睛,第一次享受父亲为她梳头,这种感觉令她的心重新温暖起来。
“一会儿,到大船上去吧。”
“好。”
“伤好了吗?毒都清除了吗?”
“嗯,都好了。”
“要命是皇上召过来,专门为你来治疗的,但是为父另外有吩咐给他,皇上不知道。”
“嗯,我知道了。”
“你走后,你留在龙榻上的几根发丝,一直不曾离过皇上的手,缠绕在皇上的手腕上,须臾不离。”
心蓦然一痛,提到宫锦文,她的心原来如此的放不下。
“哒、哒、哒……”
灯火映入窗棂,沉重急促的马蹄声,不停地传入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