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刀刃朝上,虽说刀背朝下,砍下去的时候手是很难受的,就像一棍子砸在梆硬的臭石头上,震的手酸麻,可这刀刃也不敢朝下去砍人,桂捕头虽说自个把刀拔了出来,还跳进了人群里,可是他也就只是甩着刀背来回来去的糊弄了两下子,随后便拔身跳出这拳脚不长眼的圈儿外,叉着腰,将刀举得高高的,大声叫喊到:
“都他娘的把这群刁民揍到爬不起来!谁卖力最多,谁就拿最多的赏银!”
桂捕头一脚跳上还残留着几块绸布的平木桌上,右手提着刀,一边敲着刀鞘一边大叫。
那个顶在最前面的衙役被挤兑的狠狠摔倒在地上,手中的腰刀没拿住,就被怒火中烧的巨汉一把夺了过去,衙役瞧见这巨汉抬手就要砍他,慌得将盾牌扛在自个的脑袋上,一手从地上蹭着,活像只乌龟,好歹那巨汉只是看上去健硕,实则只知道猛着力道瞎挥刀,根本没有先将衙役身上的盾牌掀开的意思,好像是这用力的几刀砍在了盾牌上,麻了自个的手,就在他忙着换手松劲儿的功夫,衙役猛地跳起,操起盾牌就朝着巨汉的脑门上砸了过去,闷哼一声,这巨汉的脑门硬的像铁一样,衙役这一砸也没给巨汉的脑袋砸个稀烂,只是将其敲晕了过去,这时身后窜出几个衙役来,手里拎着草绳,将这巨汉捆了个结结实实,俩人一人扛头一人扛脚,就像扛装尸体的麻袋一样,颠儿颠儿的就从人群里跑远了,那衙役也没想着去管自个的俩伙计,只是自个拾起刀来,**刀鞘里,先喘了会儿粗气,这才大叫道:
“别拔刀!别拔刀!莫要伤了人!”
可自个手下的伙计好似打红了眼一般,更有甚者已经不乐意只是支着个盾牌去挡这群怒发冲冠的摊贩儿,有几个已经照着摊贩儿的胳膊后背砍了两三刀,被砍倒的人也不知生死,倒是身下一摊子血迹,整个人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偶尔被跑来跑去的人踢上一脚也好似是死了般,像摊肉一样。
卢师爷原本只是躲在队伍的最后面,他已经是惹了自家老爷的不快,不想着再去惹得一身骚,好歹抱住自己吃饭甩脸用的饭碗,将该说的话说完了也就躲到一边儿去了,可他这一瞅,满大街十几个摊贩与衙役们扭打在一起,还有几个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心想着这事儿真是越闹越大,可自己在路上已经跟宋谦将话说尽了,只好牵着马,躲到一边儿的阴凉处,两眼紧闭着,嘴里念叨着让人听不清的话,好似是念佛求缘的模样。就在桂捕头站在木桌上大声叫着,卢师爷这才睁开双眼,偷摸的瞧了宋谦一眼。
宋谦虽说是从车驾里走了出来,可他背着身子,脸色在阴影里显得更黑了,卢师爷摸不准宋谦的心思,自个琢磨了一会儿,心想着宋谦要是真因为这事儿而将自己的一身官袍扒了下去下去,他这个有老爷的师爷肯定不被下一任的顺天府府尹所待见,只好是站直了身子,快步走到宋谦面前。
“大人,您就真的让桂捕头放手去干?这事儿虽说是瞒不住了,可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放肆.....”
“让他去.......”宋谦说道,他的语气里尽是心死的味道,仿佛将自己一身官袍与腰牌扔了,也要硬下心去,任凭衙役们下死手。
“一群平民死就死了。”
他从后头说着,可卢师爷却听着衙役那边儿的叫骂声越来越大,还想着要说些什么,可他那张嘴刚张开,就听见身后有人说道:
“老爷.......”
这一声刚响起来,宋谦连忙转过身去,卢师爷也跟着转了过去,就看见有俩人抬着个担架,上面盖着一块白布,卢师爷清楚的看见白布下那凸起的鼻子,还有有些轮廓的脸。
那白布左右盖着手臂的地方,总是有鲜红色的血渗了出来,越渗越多,而现在已经略有些深紫色,宋谦死死的盯着白布下的人,嘴总是微微张开,想说些什么话,却又闭上,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他抬起手来,从头到脚用手轻轻的略过白布,却没真的摸下去,他像个犯了糟心事儿的老头子一样,驼着腰,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人.......”卢师爷忙着一把托着宋谦的手,就想将他从地上扶起,可是宋谦却一把推开卢师爷,只是两手抱着头,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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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晓得你们这群狗娘养的!你们都是顺天府的衙役!”
这声音就像是道雷一般从朱煜的耳朵旁边炸开,他猛地停下脚步,那双脚就像是死死的定在这青石板上一般,朱德贵这个只顾着闭眼朝前跑的老家伙一个没注意,又是一头撞在朱煜的后背上,可他这回却像是撞在一块铁板上那样,朱煜却是半分未动。
“主子!咱快跑吧!”
“跑什么!”朱煜气急,抬手就是一耳光,结果胳膊不够长,却是拍在了朱德贵的鼻子上,朱德贵捂着鼻子,愣头愣脑的瞅着朱煜。
那三个侍卫一瞧朱煜不跑了,顿时站在他的左右,一个个的将刀拔出鞘,而朱煜却死死的盯着嘈杂混乱的前面,一言不发。
“主子,咱还是快跑吧,这里鱼龙混杂的,咱这回出来才带了四个侍卫,万一要是出了些什么事儿.......”
朱德贵说着,可他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他朝着侍卫瞅去,忙着说道:
“这怎么少了一个?”
那三个侍卫一听,这才发现自个少了一个兄弟,一个个连忙绷紧了脑子,连握刀的手都用力了几分,其中一个已经不顾着规矩了,忙着在朱煜耳边说道:
“陛下,还是先回宫去吧。”
“不回!”朱煜斩钉截铁的说道,他现在满脸的怒气,只是因为听到了那一声叫骂,还有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自小聪慧的他一想到之前朝堂上某些大臣们的嘴脸,心里顿时怒火翻腾,一把推开劝他回宫的侍卫,拔腿就朝着前面走去。
他这正是逆着人群,四周多是些穿着绫罗绸缎色彩鲜艳的行人们,一个个慌慌张张的朝后面跑,而只有他这一行五个人最为明显。
“主子,还是先回宫......”
“回?回宫去等着明个早朝,听那些老贼满口胡言吗?”
朱煜突然怒目圆睁,他指着远处那些与衙役们扭打在一起的小贩儿们说道:
“朱德贵!你还记着前些早朝的时候那些向朕推举下一任户部左侍郎的大臣们说的什么吗?顺天府府尹宋谦饱学多才,为人忠厚老成,有大才之风!”
“这些个肆意妄为的衙役们难道是应天府的吗!”
朱煜指着那些将摊贩用刀背砸倒在地的衙役,还想再骂些什么,突然,一个身材娇小的妇人撞了他满怀,硬生生的将朱煜已经挤到嘴里的话给撞了回去,妇人身上一股淡淡的佛堂中高香的味道,她那副略显着阴沉的双眼死死的盯着朱煜惊讶的眼睛,手中寒光一闪。
只听得闷闷的扑哧一声,朱煜仿佛被天雷劈中的模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腹部的剧痛一瞬间就麻痹了他的大脑,他的嘴微微张开,仿佛全身上下就只剩条件反射下抓着妇人右手的左手还有些感觉,那匕首足足有半寸都没入了他的腹部,而他的左手却死死的攥住妇人的右手。
粗重的呼吸声几乎淹没了朱煜的双耳,慢慢的,他连剧痛的感觉不到了,而这只不过是在一瞬间,他的左手便没了力气,只能任着妇人手中的匕首全都没入了他的身子。
而自己脑中一片空白,就连眼前都是仿佛满是云雾。他忽然想起,太宗皇帝驾崩前的那一晚,皇宫里下了一整夜的雪。
只是偏殿之内,也没有他此时浑身的这般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