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正统十年跨进的除夕夜,林氏安详的阖上双眼,一辈子苦也吃过,福也享过,金银珠宝拥有过,传宗接代也做到了。可能在她的心里觉得自己值得了,但与品缘完全不是这么想。崇福园哭声震天,哀戚悲痛,常罗阁吹拉弹唱,烟花飞舞。如此讽刺的对比,令人心痛不已。灼华闻讯赶来,一路哭的泪人般,进了屋子扑倒在母亲身上,呜咽不止,几欲昏死过去。品缘温柔的拍拍灼华的背,言语匮乏,任何安慰全是徒劳。
“喜娈,向姨丈报丧了吗?”品缘不得不振作,一屋子婆子丫鬟,外带个没成算的大少爷并不经事的小姐,连个帮衬的人也寻不见。
喜娈抹抹眼泪,“我寻少爷的时候,见老爷和夏姨娘等正闹的开心。安姨娘不等我回禀,便撵了我。”
“这是多大的事!怎么不得空回了姨丈?!快,至少把安姨娘请了来!”品缘怒道。喜娈不敢怠慢,忙和秋月去了。
一转身,品缘软语对灼华道:“先别哭了。姨妈已仙逝,你也要节哀。再者说,你是这府里的大少爷,那么大的事得拿出样子来!”
灼华用衣袖拭泪,“蝶儿妹妹,你说该怎么办?我一点主意也没有。”
心里愤愤的骂人,嘴上不得不给灼华留三分薄面,“总不能让姨妈就这么躺着?穿寿衣,停灵什么的,全是事。你怎能像个大姑娘一样就只知道哭?!”
灼华似懂非懂的点头,却一言不发。
品缘忍耐到极限,难怪自己无法爱上他!真是个废物!遂不再搭理。吩咐娇凤请了上年纪有身份的婆子媳妇,又嘱咐管家老福取来夫人的寿衣,遣了紫鸢催促喜娈抓紧时间请了安姨娘。整个情景看似忙乱,倒也井井有条。
不多会,安妍泪人似的走进屋子嚎啕大哭,满口只道:“夫人哪!你怎么撇下一大家子就那么去了!夫人您太狠心了。”
品缘说不上来的讨厌那副嘴脸,人都死了,还装什么劲儿!
“姨娘节哀。”再任她哭下去,她都替姨妈觉得烦。“现在重要的是如何处理姨妈的丧事!”
安妍这才抹抹眼泪,带着浓浓的鼻音道:“姑娘放心,我自会料理的。闺阁家的小姐,这些事便不必操心了。只到守灵时多哭几个时辰,也算是报答夫人对姑娘的养育之恩了。”
“那么交与姨娘了。我希望姨娘能为姨妈大办一场。姨妈苦了十几年,好容易得来今日的富贵,孰曾想竟去的如此早……”品缘絮絮的说。
刚听到大办一场,安妍已经耐不住性子,待到听完,已是不耐之色溢于言表,“你们姑娘家说的容易,哪里知道柴米油盐贵?一大家子开销费用又有多少?毕竟是首辅夫人,丧礼不能潦草,但要说大办,家里怕是负担不起!”
未等品缘开口,喜娈忙接过话尾,“姨娘这话错了。前儿我给了姨娘的银子钱少说有几百两,再加上那些个首饰,不下于上千两银子!难道还不够给夫人排场的办丧事?!”
品缘忙拉过喜娈,“你已经将姨妈的体己给姨娘了?”
“前几天,我看着夫人颜色不好,便偷偷给了。二姨娘答应过我,会让夫人体面的走!”喜娈哭道。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品缘正想发话,却听安姨娘吵嚷起来。
“放你娘的屁!什么银子?什么体己?我见也没见过。要体面,要排场?谁不想?可我得支官家银子,用的多了,那空缺谁去补?到头来,老爷骂的人还是我!”安姨娘耍起无赖,抵死不承认拿了林氏体己。喜娈更是欲撞死以示清白,吵闹着又乱成一团。
“姨娘,喜娈是个实诚丫头!您好好想想,是不是叫丫鬟拿的,自己却忘了?”品缘道。事到如今,连个证人都没有,就算是摆明姨娘吞了那笔钱,也没奈何。只能好言相劝,看看她能否良心发现,多少拿出一部分。
“我说大姑娘。喜娈实诚,难道我安妍趁夫人刚殁就开始编瞎话?要我说,体己银子是有,怕只怕家里出了内贼,花了银子反赖我头上。喜娈,你说说看,夫人的体己不都是你管着的?”安妍正义凛然。
喜娈见情势不对,委屈的直哭,“姨娘这话是何意?我喜娈是个低贱的下人,可我伺候了夫人将近十年,从夫人落魄时就跟在她身边,我待夫人的忠心天地可鉴!姨娘摸着良心说,到底是我,还是姨娘自己拿了夫人的体己银子?”
安妍冷哼,“我不跟你扯他娘的噪,反正明儿个一早,自有官府的人领了你去,省的你黑了心肝做家贼,还在这里污蔑我清白!”
品缘唬了一跳,抓住安妍双肩道:“姨娘,我们有话好好说。这官府介入,传出去也不好听不是?!”
喜娈正色道:“姑娘不必拦着。我是清白的,不怕进官府调查!”
品缘急了,掩住喜娈的嘴,将她拖到一边,悄声道:“你以为我想救你?!安姨娘如此笃定,怕是已经安排好。你死不足惜,但暂时还有用处!”她要从喜娈口中套出幕后之人。
喜娈脸色苍白的颤抖,“姑娘,姑娘救我……”
品缘皱眉,“救你可以!你必须听我的。”
“谢谢姑娘……喜娈无不应诺。”
这边品缘满脸笑容看着安妍,“安姨娘,姨妈的体己我们就不要再追究了。我想喜娈可能真是忘了。咱们不报官了行吗?”
瞬间安妍的气势占了上风,“不报官也可以。但是那个贱婢得把夫人的体己交出来!我们也好让夫人体面的走。”
“姨娘,若是喜娈真的没拿,你让她去哪儿找那么多银子给你?”品缘心道不好,看样子安妍不把姨妈的体己全部弄到手是不会罢休的。她暗自向紫鸢比了个手势,紫鸢会意,趁着安妍不注意,悄悄溜了出去。
品缘继续和安妍周旋,安妍越来越不耐烦,以她的性子根本不想和一个小姑娘辩理,几个回合下来,她明显的不愿再谈。“姑娘,何苦自降身价,为一个婢女你都和我磨了半天嘴皮子了。喜娈不交自有官府的人处理。我还要忙夫人的后事!”
突然一股酒气袭来,紫鸢露面示意品缘。品缘心下有了主意,忙带着众人出外迎接宛郁浤。散了宴席的宛郁浤,满身酒气,感觉那么不正式和滑稽。但细心的品缘还是发现了那抹掩住的伤痛,毕竟林氏跟了他许多年,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已经是不知多少日的夫妻了。
安妍显然没想到宛郁浤能来,错愕的表情凝固几秒后,才哭哭啼啼的迎接。“老爷,您瞧夫人就这么去了。我见您在陪几位大人说话,也没敢打扰,正打算派个小丫头子悄悄与您说……”
“啪”宛郁浤一个巴掌将安妍打的踉跄,安妍捂脸惊讶的盯着眼前的男人,“老爷,妍儿做错了什么?”
“你什么也没做错!就是因为你做的太好,以至于越位了!”宛郁浤轻描淡写的说完,甩袖大踏步的走进屋内,再不看安妍一眼,而对于品缘,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一眼。
宛郁浤来到林氏床边,早有婆子端了凳子放着。执起妻子骷髅般的手,冰凉青白,几滴泪珠洒在手背上,他低头无言,大家自觉的退下。把最后的空间留给这对走过二十年风雨的夫妻……
……
第二日,灵堂便搭了起来。安妍再也没提林氏的体己之类。由于是首辅夫人仙逝,吊唁的人不乏皇亲国戚。品缘和灼华、悜儿均是孝子孝女,负责守灵堂并回礼。
品缘心想,自己这趟穿越穿的,参加了两次首辅夫人的丧礼,而这两个人,对于蝶苒来说,一个是她妈,一个是她姨妈。如果蝶苒还在这里的话,肯定比她更伤心,甚至痛苦到生病吧?如果蝶苒在这里的话……她静静的想,可能姨妈也不会因病去世……都怪她……全是她的错……
中途由丫鬟搀着去吃饭,偶遇了多日未见的蝉儿。蝉儿面容憔悴,心事重重,她慌张的躲避品缘的眼神。让品缘觉得不对劲。不由得拦下她,“刘姨娘,许久不见,看来您精神不太好。”
蝉儿尴尬的笑笑,枯槁如死灰的脸有些许抽动,“姑娘近日也消瘦了。夫人仙去,大家心里都是不好过的。”
被触动心事,品缘喉间苦涩涩的。“怪我太任性了。是我的错……”
“不不不!姑娘千万别这么想!!”蝉儿电打一样反驳品缘的话,她瞪大无神的眼睛紧张的劝解,“这不关姑娘的事。夫人她本有旧疾……”
蝉儿的举动让品缘感到哪里不对,但又搞不清问题出在哪儿。只能顺着话说:“是我拒绝了姨妈为我安排的亲事,姨妈才突发旧疾的。”
“不不不……”蝉儿呓语不停,“姑娘不要这样想,不关姑娘的事……”
难道她知道什么?品缘猛地抓住蝉儿颤抖的臂膀,“蝉儿,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不,姑娘!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蝉儿颤巍巍的扶着芳草,快步离去。紫鸢诧异的问品缘要不要追。品缘摇头,“不必了。若是她愿说,她肯定会说。蝉儿这一生太多苦难……我不忍心再去逼她了!”
另一边,蝉儿忍泪紧握芳草的手,芳草被抓的生疼。她喃喃自语,姑娘,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说,我什么都不能说,我要活着,我要选择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