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苏月笙一脸惬意的坐在石壁上,燕恒也有学有样的跟着,坐在了她旁边。
苏月笙头也没抬,打趣道:“四皇子该不会也是来这里看风景的吧,想四皇子日理万机,哪里能像我等草民一般整日里无所事事呢。”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在想着他此行的目的,意欲何为,没办法,像他这般心思深沉之人,不得不让苏月笙多想一层。
燕恒倒没在意苏月笙话里的玩味,只是看着脚下苍茫的群山,若有所思道:“偶尔无所事事一下,做做自己,也是好的。”
难道他一直过不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为别人束缚?
闻言,苏月笙的心不由得起了轻微的疼,细细的酸楚,一种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的忧伤在心底蔓延。
刚刚瞥到他眼底盛满悲戚的样子再次浮现在她的心头,她不禁想起,这样的天子骄子,背后亦掩藏着不足为外人道的苦。
光芒万丈,只是世人看到他的表象,那掩藏在他深邃的眸子里,到底该有多少的孤寂与凄楚呢?
正想着,身侧那人喃喃开口道:“皇后最喜欢桃花,每一年都会来这里赏花。”
那般低沉的语气,像是对苏月笙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此言一出,说话之人,和听话之人,皆是一惊。
燕恒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将这些都脱口对这相识不过几日非敌非友的人道来,心底懊恼了一番自己,再抬眼,已是恢复了之前的冷淡与疏离。
苏月笙惊的是,燕恒的话竟然跟已经故去的皇后有关。
皇后郑寰,是当时首辅大人的嫡长女,在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便被册立为太子妃,后来皇上登基,太子妃顺理成章的被册封为皇后,而她的儿子,燕铭虽在众皇子中排行第五,仍旧被册立为太子。
郑阀权势如日中天,在朝中说一,包括皇上,无人再敢说二。
只是月满则亏,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八年前的那场大火,火因不明,却烧了整个长宁宫,郑皇后和铭太子皆葬身火海,据说当时的六皇子燕恒事发时恰巧也在长宁宫,最后几乎被烧的面目全非,万幸留了半条命在,最后被皇上送去东山璇玑道人那里诊治,亏得璇玑道人妙手回春,经过在东山之上十年的调理,重返燕都的燕恒,居然恢复的完全。
当时听着旁人说,苏月笙的眉头就不经意的皱在了一团,她想到的是,这般光鲜璀璨的外表,那背后要经历多少的伤痛折磨。
神思再拉回郑阀,也是在那场大火过后不多久,郑阀因为图谋不轨,霍乱朝纲为由被人参奏,皇上一改往常的软弱,竟然旦夕之间,用雷霆之势将郑阀满门下狱,判刑。
首辅郑广义,郑皇后之父,忤逆谋反,斩。
其长子郑轩成,禁卫军统领,忤逆谋反,斩。
次子郑轩允,刑部侍郎,忤逆谋反,斩。
……
当时苏月笙读着史书里字字带血,声声如泣的段落,不由得心下一片惊心的凉。
好歹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再是权势争斗,郑皇后也是陪着皇上一路从太子之位登上了九重宝塔,数十载的情意,也没能护得住郑家上下一条性命,当真是自古帝王多薄情。
可是,自郑皇后去后,皇上再没有立过皇后,现在的太子生母,也只封贵妃,未立后。
是有情,无情?
只是,人已作古,纠结孰是孰非已无任何意义。
皇后,已是燕国的一大禁忌,平常都不许任何人提及,却没想到此时,被另一个跟她并非是血肉至亲的皇子提及,再联系燕恒先前眼底的忧伤,苏月笙心头的迷雾更浓,当然,此时却是稍有脑子的人都知道,不能再问下去了。
于是,她假意没注意到燕恒的话,随口换了个话题,浅笑道:“我曾经很喜欢一首诗,也一直梦想自己能过上那诗里的生活。”
果然,燕恒的注意力被成功的吸引了来,他抬眸,看着苏月笙,有些好奇道:“哦?”
苏月笙看着漫天飞舞的花絮,吟道: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苏月笙一段长长的诗篇念完,燕恒跟着若有所思的低语:“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只是很多时候,由不得我们看不看的穿。世事沉浮,谁人躲得过?谁人能看穿?”
“这诗是你写的吗?”
苏月笙闻言,一阵赧然,她还没有厚脸皮到拿着别人的高作卖弄自己的文采的地步,于是忙摆摆手道:“是我的一位朋友写的。”
“哦?那你这位朋友倒是有趣,若有机会,你可得给我引见一下。”燕恒淡淡的笑着,丝毫不见平日里高在云端的疏离与清冷。
彼时他卸下防备,犹如邻家的大哥哥,目光柔和温情,幽香习习,浸入肺腑。
没想到,他也有这样的一面。
“啊?!”苏月笙恍惚了一下,险些失态,随即满脑子郁闷,她总该不能拉着燕恒穿越时空去找唐寅吧,且不论能否有这般天马行空不可思议的穿越,就是遇见了,人家能认识她?
她一时心虚,忽瞥见天色不早,眼珠子一转,忙道:“好的,若是有缘的话,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
说着,她便从地上一跃而起,拍拍衣袍,正欲提步离开,却听燕恒发话:“我来此之前听说六弟去了你府上找你,不如我随你同去寻他吧。”
“六——六皇——皇子去了我——我府上?”苏月笙听了燕恒的话,自己说话竟然开始有了结巴,有种不好的预感突然笼罩在了心头。
“怎么?有什么问题?”燕恒一脸不解,却见苏月笙已经一溜烟的往回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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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子燕成今日心情很不好。
他那个刁钻古怪的先生大人今日居然旷课了,害他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直直从日上三竿,等到了月上中天。
这还不算,他去找四哥,四哥却也不理他,自己说有要事,就把他一个人丢在了王府。
一个人实在是没什么乐子,于是他便想着去瞧瞧他那个不负责任的先生到底在家里做什么,居然敢翘他堂堂燕国六皇子的课。
活腻歪了他——用那个不负责任心黑狡诈的先生自己的话来说。
到了苏府,要找的人却不在,府上的门人见他一身穿戴气度皆不俗,也看出他是贵人不能得罪,立马把他带至了前院暂歇。
他坐在院子里,再一个左等,再一个右等,仍旧不见先生的人影,不免有些烦躁,抬手就一把拽了身侧的一支玉兰花枝,手一用力,便留了一地的残香。
花瓣刚刚落地,他还未解气,却听着一个气壮山河惊天动地的声音自背后响起:“你敢折我的花!”
那般暴跳如雷振聋发聩的斥责的声音发出者竟然是个女子!
还从来没有人敢拿这样的阵势对着他,他愕然转身,见着那女子也不过年长他一两岁的摸样,相貌却是生的极其俊俏,饶是他在父皇的**中见过那么多各种姿容绝色的婶娘,都不及眼前这小丫头这般绝艳。
但也只是他一刹那的恍惚,那凶巴巴的丫头便已行至跟前,先发制人的一把拧住他的耳朵,嘴里不住喝道:“你不知道那是哥哥跑去楚国,不远万里作为礼物给我寻来的吗?我悉心照料了这么许久,今年才开了这几朵花……”
说道最后,苏云浅已变得目露凶光咬牙切齿面目森然。
“嗷……”
燕成耳朵上吃痛,心下更是对着自己如此无礼的家伙异常愤怒,于是也再顾不得形象与风度了,他抬手去拽苏云浅扯着他耳朵的手。
苏云浅哪里会那么容易放手,她一脚将被怒气冲撞的失了理智的某皇子揣翻在地,顺手将那家伙的双手反剪在后背,不无得瑟的说:“小子,跟我比,你还嫩了点。”
燕成无比羞愤的吐出满口的地灰,突然听到这句似是在哪里听过的话,竟没来由的熟悉,不过现在已无暇细想,他扭了扭身子,想要跳起来,岂料那小姑奶奶一膝盖顶在他背上,虽然她人看起来那般瘦小,但是分量却也不是他能轻易就给翻腾了开去的,无奈,他不由得暴喝:“臭女人,死女人,给我滚开,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要命人把你杖刑一百大板,再送去司计房刷一辈子马桶!”
“哟哟哟!
”苏云浅微微有些气喘的啧啧,装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拍着燕成的大脑袋,说道:“那你倒是说说看呀,你是谁呢?还想让姑奶奶我刷一辈子马桶?”
“我是——”燕成想了想,这样被一个丫头按倒在地上忒丢面子,不过现在确实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咬牙,蹦出几个字:“我是当朝的六皇子!哼!”
燕成恨恨的开口,满以为这泼妇听了定然会怕了,想着等下子她跪地讨饶的样子,他心头的愤怒倒是淡了两分。
岂料,苏云浅闻言,似是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你吓唬谁呢?你是六皇子,我还是紫陌公主呢!总之,你毁了我的花,你就要赔!”
说着,也不管地上眼睛都快要喷出火来的某个贵公子,苏云浅在他背上又补了两拳头,“给本姑娘老实点!”
当苏月笙和燕恒赶回苏府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无比壮阔的画面。
一向骄纵的六皇子,居然被自家的母狮子压在了身下,看着云浅好整以暇一脸得意,六皇子蓬头垢面满目怒火的摸样,一声力喝不由得自苏云笙嘴里发出:“云浅!”
情急之下,这声斥责竟然忘记了用她的控声之法,完全是她本来的女声。
此刻也无心再去纠结是否被燕恒听了去,苏月笙抬眸,无奈的望了望天——遇妹不淑啊!!!!
苏云浅……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而尚自得意的苏云浅一见哥哥,再细审苏月笙的面色,便觉得自己——似乎——又闯祸了?
她这才细想被她压在身下狼狈至极之人先前曾说自己是皇子?还有司计房——貌似也只有皇宫里的……
“哥?”苏云浅带着几分询问,几分祈祷,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神色看向苏月笙。
苏月笙此刻已经强烈的压下了要把这厮拖出去大打六十大板,打的她屁股开花的冲动,她咬牙,镇定的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妹子……你这回出息了,把皇帝陛下最宝贝的儿子给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