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手腕上的伤痕已经结了疤,那狰狞的疤痕蜿蜒,几乎横断了整个手腕。
他轻轻的抚上伤疤,如墨的眸底一片凄哀,转而,抬起头,看着天空,那没有一丝瑕疵的湛蓝映入他的眸底,潮湿氤氲中,显得特别纯净。
入夜,凤鸣阁早已关了门,它不似其他烟花场所那般夜夜笙歌,在偌大的南国里独树一帜,却丝毫不减“南国第一楼”的风采。
尉迟夜就游荡在冷清的街道上,像是一抹幽魂般,飘荡而至,看到“凤鸣阁”三个大字时,他的心,还是被狠狠的撕扯了一下。
对面,是尘封已久的伊人馆,因为没人打理,所以落了大片大片的灰尘,曾经的雕栏画柱,曾经的辉煌热络,早已不复存在。
他仰起头,如墨的眸底却晶晶发亮,透过薄薄的雾霭,透过那落定的尘埃,流连转世。
他仿佛还站在伊人馆的二楼,噙着魅惑的笑颜,玩味的看着楼底下一片愠怒的她,她一袭红衣逶迤拖地,像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妖治红莲,一双美目,正愤恨的盯着自己。
他却不禁发笑,花了一夜的时间,让伊人馆瞬时拔地而起,就这么赫然呈现在她的面前,抢尽了她的生意,他春风得意,他心情欢畅,其实,不过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也为了,隐匿起心底的哀凉。
她忘却他,是他今生不能释怀的致命伤。
却不曾想,即便忘记,即便受红莲蛊牵制,她却依然能爱上他,那一刻,他才知道,其实,上天是曾经眷顾过他的。
只是,他没有好好珍惜,他犯了一个全天下女人都不会原谅的错,他碰了白亦伊!即便,那不是他自愿。
夜风,从四面八方袭来,呼吸着从他的耳畔刮过,一袭黑色的劲衣猎猎作响。
他推开凤鸣阁的大门,里面红梅萦绕,还有柳絮铺地。
他踏进大厅,脚边的风带起一片柳絮,翩跹着起起伏伏,黏上他黑色的衣袍,仿佛从雪天中归来。
他轻轻的挑起一篮柳絮,向上一抛,瞬时,无数洁白飘落而下,映着梅朵,恍若置身于雪域。
他的眸底有一瞬间的失神,仿似,一下子就回到了与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赤足寻着冰魄雪蝶而来,慢慢的拨开梅林,而他的眸光,从此,就只定格在了她的身上。
他从来都知道,他爱上她,不是她捧起他冰冷脚踝的那一刻,也不是,她为他跳下断崖的那一瞬,他爱上她,是他第一次见到她,仅仅是那一眼,就注定了永生的沦陷。
他驻足在红梅柳絮中,如墨的眸底氤氲上淡淡的潮湿。夜风,透过半遮掩着的大门席卷而来,撩拨起大片大片的柳絮,像是落雪般扬扬洒洒,纯白如雪,却苍白了心境。
他摊开手掌,将一片柳絮合在手心,却无法将它融成雪水。
那一瞬,他才明白,他一直沉溺在自己所编织的美好幻境中不肯醒来,他以为这样就不会难过,但是,他不能,从来都不能。
这时,他眸底的泪才肆无忌惮的涌出,映着苍白的月光,如月下涟漪般清冷。
“是谁?”绿真听到外面悉悉索索的响声,急忙拿了一盏烛灯跑出去查看,走到大厅边缘时,借着皎洁的月光,才恍惚把他看清楚。
“尉迟公子,是你?”绿真轻声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尉迟夜敛起眸底的殇,喃喃开口:“没什么,只是想来看看这梅花,南国不比雪域,我总怕它们活不长,若是那样,那娆儿……也怕是会伤心的吧!”
绿真轻抿起唇瓣,听罢,也便知道他是在思念老板,“尉迟公子,夜里光线暗,不如,绿真帮你把烛台点亮吧!”
“不,不必!这样,刚刚好。”他拒绝,光亮才会让他恐惧,因为光亮下,他的悲伤会是那么明显,他喜欢黑夜,这样,他才能将他的所有情绪隐匿进夜色,任谁也不会知晓。
绿真虽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通过他模糊的轮廓,感知到他的落寞,她知道,他很爱老板,虽然伤她至深,但其实,他的爱,并不输任何人。
她看着他,终是默默的退了去,他的世界,太过凄哀,根本融不进任何欢愉,她所能做的,就是退还给他一个,一个人的世界。
微弱的烛光渐渐隐去,偌大的空间里,终是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
他敛去眸底的泪,径直,朝着前方走去。
月光皎洁,碧波粼粼,那湖心小筑仍然伫立于其上,彰显静好。
他踏过长长的走廊,两旁垂地的纱帐起伏,合着皎洁的月光朦胧一世,恍若仙境。
他踏至走廊的尽头,粗粝的大掌,在木门前静止。
良久,他才轻轻的推开了门。
那床帏交错间,朦胧了他的视线。中间,隔着铺地的蓝田暖玉,原本不过几步距离,在他看来,却恍若隔海。
他终是踏进了房门,轻轻的坐在床榻边上,大手撩开那交错的床帏,瞬时,那顾盼倾城的绝世之颜,展露在他的眼前。
他的眸底,有隐忍的泪,她一如往昔,睡得那般安静。
三天之期已过,她没有醒来,却也没有死去。
不知道在何处,贪恋着时光,安静的将自己隔绝于世,完全不理旁人的悲痛和凄哀。
“娆儿,你真的好自私。”他的大手抚上她的脸颊,眸底的悲伤浓郁的化不开,“你逃离尘世,固执着不愿醒来,却不想想,我会有多难过?”
“是不是,你恨极了我,所以,才不愿与我相见?”
他叹了口气,继而合衣躺在她身侧,痴迷的眷恋着她的容颜,喃喃开口道:“今天,我又修剪了一些梅花放在了凤鸣阁,那梅花之多,都超了我们的梅园了。一进到凤鸣阁,就能嗅到里面的幽幽之香,整个身心好像都愉悦了起来。”
“我雕刻的小木马终于完工了,你是不是会嘲笑我,一个小木马都要雕刻这么久,这可是给我们孩子的礼物呢!都怪我,手已经不像以前那般灵活,所以做起来,会格外吃力,不过,总规是赶在孩子出生前做了出来,你说,他会不会喜欢?”
他说完,眸底的泪终是忍不住的奔涌而出,他呜咽着,“坏娆儿,每天都是我一个人在这里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你就不能回应一句么?”
他将脸埋进手掌,放声痛哭,“哪怕是一个字也好。”
时光恍若流水,转眼间,夏季已经到来。南国的夏天的总是特别的美,那娇艳的花儿成片成片的开放,姹紫嫣红中,让整座城池都多彩了起来。
他抱着她在阴凉里看花儿,抱着她时,如墨的眸底里满是眷恋,“你看,那是杜鹃,它又名映山红,风姿绝艳,灿若云锦,有花中西施之美誉,很漂亮对不对?”
她却依旧紧闭着眼睑,他也不气馁,仿似已经习惯了她的安静。她安静,他便多语,从不会让她寂寞。
他又指向庭西,两树伫立,树的叶子纤细似鸟的羽毛,绿荫如盖,而开的花嫣红如霞,一根纤细的茎顶着簇簇红花,清香袭人,远看像满树展开的一把把飘飞的彩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