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清脆的耳光在此刻响起,傅芸芸捂着脸紧咬牙关,瞧着自己叫了十五年母亲的人,满目怨怼。
落手的一瞬,棠福晋便已后悔,打在儿身,痛在娘心。
“芸儿,额娘知道你的心思,可你和他,这辈子绝无可能!”
“为什么!就凭师父将你藏在心里二十年么?我发誓,总有一天,我会让师父知道,他心里最在意的人是我傅芸芸!”
若旁人听得两个女人的争执,决计不会想到这竟是一对母女间的对话,剑拔弩张,势同水火不相容。
苦劝无用,气急之下又对女儿动了手,雨棠一时又是心疼又是恼怒,“真是冤孽!我算是拿你没办法了,回头让你阿玛来给你立规矩!”
她前脚方出门,芸芸后脚便下地重重将门关上,冷冷扔下一句,“不送!”
当家主母这几日表面无事,回到闺阁内,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怄起来,“我这是作的什么孽啊,这辈子偏要安排这个小东西来挤兑我!”
傅恒搂着娇妻入怀,“这女儿都吃了你一巴掌,你倒是委屈。”
“谁不想把女儿心肝宝贝似的疼着,可你想想她说的那些话,句句都扎我心里去,哪里还把我当额娘了!我哪点不是为她着想!”
听得妻子吐完苦水,傅恒软语宽慰道,“当初你为她取名芸字,便是希望她能像作为陆芸时的你那般,活得逍遥自在,快乐无忧。可是棠儿,现在束缚女儿的,却偏偏也是你。陆兄的为人知根知底,若他真能与芸儿结缘,依我看,并不见得是件坏事。”
昔日情敌若摇身一变,成为自己的女婿,何乐而不为。
“万万使不得!你说的这些我何曾没有想过。只是……你难道忘了当年江南作别,画舫之上哥哥所说的话了吗?”
傅恒静思良久,“夫人是指,陆氏诅咒?”
雨棠不由叹惋,“此事虽无稽,可世代应验,不得不防。做出这样棒打鸳鸯的事情,委实对不住哥哥,可做父母的,哪个能没有私心。我的芸芸才十五岁,哥哥已是年近四十,我不能因为报恩心软,耽误了女儿的后半生。”
他笑着抹掉妻子眼角的泪珠,抚握着她的双臂道,“女儿是咱们俩的,夫人不必什么事都藏在心里,这么多年了,你还没学会依赖为夫么?你放心,女儿那里由我去转圜,夫人只管好好休息便是。”
都说女儿与父亲要好,加之傅恒在府中一贯唱的是红脸,是以他对处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之事信心十足。
整个府中,若说降得住这位三小姐的,不出三人。
且三人皆是赫赫有名,风靡京城少女一时的春闺梦里人,只是一位已成家立室多年,一位成了当今圣上内定的额驸,剩下的这一位香饽饽则是生人勿进,此时正在妹妹房中绞尽脑汁,博卿一笑。
傅恒行至女儿闺阁外,只听得阁内乒呤乓啷一阵响,传出次子福康安的忧虑之声。
“芸芸,要二哥怎么做你才能开心起来?只要你说,二哥马上帮你办到!”
妆台前的小姑娘微侧起头,置气道,“好!那你帮我把师父找回来!”
福康安面色一黯,颇有微词,“除了这个,哥什么都能帮你办到。”
芸芸将他带来的满桌玩意儿推翻在地,别过身嗫嚅着,“我只要这个!”
甘愿罢了宫中早课的褔二爷,伏低做小地在妹妹房中哄了小半晌也没得个好脸色,不免有些焦躁。
捏着扳指在阁中来回走了几趟,终耐不住俯下身擒住了妹妹的双臂,“芸芸,那个陆茗给你下了什么蛊将你迷成这样!你清醒一点好不好!为了一个两姓旁人同母亲吵架,折磨自己,有意思吗!”
不知是被她的举动吓住,还是大病未愈下灵台不清,芸芸没有半分挣扎,剪水双瞳呆呆地望着他,“二哥,额娘和我,你更喜欢哪个?”
“这……芸芸,你和额娘对我来说,都是一样重要的人,为什么突然问这种话?”
她挣开兄长的禁锢,转向妆台,垂眸低首,“我真傻,二哥你也是男人,在你们男人眼中,一个一无是处的我,怎能与当世的第一福晋相较,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芸儿,你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你是额娘的女儿,自是遗传了额娘的优点。打小皇伯伯就夸你的模样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虽在琴棋书画方面弱了些,不甚好学又调皮捣蛋,可你依旧是二哥心中最好的姑娘!”
褔康安的此番话令芸芸似醍醐灌顶,斗志昂扬,“琴棋书画,知书达礼,我明白了,我原来是输在这里,二哥,你去帮我找全京城最好的乐师来!现在就去!我要学琴!”
看着妹妹眼中的坚定,他捏了捏小丫头的下巴,颔首道,“好,哥哥这就去给你找!”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么捏着她的下巴,温言细语,撩拨引逗。当自己全数沉沦,陷入其中的时候,又这般决绝而去,伤人肺腑。
离家出走前的她,心中尚存着对二哥的妄念,可这一遭回来,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对二哥,反倒少了许多避讳介怀,念及过去,只觉可笑。
褔康安出门的那一瞬,芸芸眼中的泪水崩然滴落,伏在妆台前紧捂着胸口抽泣,她不敢放肆地出声,因为自己的任性已经伤害了母亲,她不能再让阖府中人为她担心了。
她傅芸芸要坚强起来,做一个温柔知礼,六艺皆通的女子,待到那时,再碰见那个人,她就拥有了他喜欢的一切,他就再没有理由将自己推开了。
“师父,我正在努力学着做你心里那个芸儿,你会回来看我吗?只要你能再回来,我不在乎做谁的影子,只要能陪在你身边……”
闺阁的门扉被轻启开,宽厚而温暖的手掌抚上她的肩,这是梦吗?
傅芸芸哭着笑转身,一声师父还未唤出口,便黯下了眸子。
“阿玛,怎么是你……”
旗人家的姑娘十五岁的年纪早该说亲了,因着傅恒不舍女儿,对上门求亲之人又颇多挑剔,芸芸才得以待字闺中至今。
可他却未早些发觉,女儿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心事。
“怎么,咱们芸姑儿不想见到阿玛么?”
傅芸芸有些理亏地低下头,“女儿当然欢喜阿玛来了,怕只怕阿玛是来替额娘立规矩的!”
他摇了摇头,“你每每同你额娘拌嘴,哪次阿玛不是偏帮你多些,只是这回,是真伤了你额娘的心了。”
“我知道阿玛,额娘一定又同你告状了。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惹她生气了,女儿会搬到别苑去专心学琴,学成之前,不会回来了。”
他深知女儿的性子与她一般无二,强留也是无用,“也好,趁着别苑边的果林正值收成,去散散心,好好将养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