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个明白人,本督也不妨与你直说,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讨厌你那副放浪不羁,将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还有你与额娘不清不楚的关系,对……也罢,我也不同你废话,舅舅不是想要明刀明枪吗,我这就让他们来招呼你!”
他任由兵士将自己绑上刑台,沾满辣油的皮鞭声声抽下,他却笑得猖狂,“好外甥,老夫到底还有哪里惹恼了你,你要这样公报私仇?”
“公报私仇?不敢当,本督只是按律行事。”
褔康安近前揪住他胸前衣襟,低语道,“因为芸芸,本侯最疼惜的妹妹!”
这个名字,就像九天之外传来的钟鸣,一下就敲进了他心内最深处,有多久,没人在他面前提起她了。
“她,还好吗?今年该有十八岁了,该嫁人了吧。”
褔康安闻言重重一拳挥下,“你不配问她的事!来人,给本督狠狠地打!”
她是相府千金,万人宠溺,又岂会过的不好呢,自己只是庸人自扰罢也。提及这个名字,令他不由想起了与她容颜相似的女子,一个是纯洁无暇的雪绒花,一个是娇艳欲滴的带刺玫瑰,若问他此时最挂念的是谁,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答案。
拙玉园内,众人商议的结果便是,劫狱。
陈邦直对此,态度仍有所保留,只答应当日他的部下不会全力阻拦,优柔寡断的磨叽性子不免又被骆冰心诟病了一番。
三日后的雾夜,吕一笑与手下兄弟皆换上了夜行衣,整装待发。
芸芸亲自为他绑上了袖带,“一笑,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假如没有遇见我,你现在应该过的很快乐。”
“我现在也很好,等救回了陆兄,亲自看着你们拜了堂,成了亲,我这个做弟弟的,就会很快乐了。”
傅芸芸莞尔一笑,“还有件事,其实我一直骗了你,我今年,虚岁十八,并没有比你大。”
“芸芸,以后不要再骗我了,我虽然不能做那个和你相依相守的人,但我可以是你最信任的朋友。”
“我一直都知道的……”
看着一行人隐进夜幕里的身影,芸芸将细软放进了马车,自己却没有上去,“冰姨,到渡口接应他们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你要去哪?”
“我不能让他们有去无回,我早就想好了,万不得已时,我会是那张保命的底牌。”
骆冰心不舍道,“芸芸,你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若是再落进他手里,恐怕……”
“一笑为我,我当为他。只要能救出师父,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因常年经营船上营生,漕帮的弟兄个个下盘扎实,轻功极高。雾露掩映下,一行人很快便混进了苏州狱。
监房内一阵异香,身着苗族衣袍,毫不遮掩的萧针娘已先一步迷晕狱卒,为一身是血的陆茗松绑,见吕一笑等人,就要出针。
“慢着!自己人!”
吕一笑扯下面巾,命人上前扶住陆茗,“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萧针娘对他忽然间的转变甚为疑惑,情急之下,却也未多想,“我在前面开路,你等保护师父断后!”
今夜,吕一笑才真正见识了这位苗娘的功夫,手镯珠花,似乎没有一处不是带着蛊虫。雾夜里,黑甲开路,红虫防身,令这次营救容易了许多。
众人冲出监房,就要越墙而出时,细密带火的箭雨纷呈而至,顷刻间便将雾气打散。
褔康安带着他的镶蓝旗劲旅早已埋伏在院内,他拍手称快,“好一出劫狱的戏码,看得本督过瘾极了,在下一场戏开锣之前,本督先给你们每人一个机会,愿意将陆茗交出来的,本督可以网开一面,不拿你们做靶子。”
萧针娘皮鞭一出,指向漕帮一众,“哪个胆小怕事的尽管出去,别留下碍手碍脚!”
吕一笑黑面道,“我漕帮兄弟哥哥铮铮铁骨,打生下来就不知道怕字,臭婆娘,别中了奸计!”
话音方落,褔康安一个手势便令万箭齐发,射向院中。漕帮帮众即刻变阵奋力抵抗,将陆茗护在人群中,此举令针娘不禁汗颜。足下黑甲虫被火把烧得反扑而来,令她腹背受敌,一招不甚便被八旗劲旅所擒。
“好个姿色娇美的苗家阿娘,你们谁喜欢,谁就收了去吧。”
“清狗!你不得好死!”
褔康安转身就是一脚踢向她胸腹间,“本督正遗憾今日没有奖红花会首脑一举擒获,你这一声清狗,倒提醒了本督,红花会竟与苗族也有牵连,拖下去,严刑拷问!”
“狗贼!我早已被苗族驱逐,此事与苗族一点关系都没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陆茗被刀光火影惊醒,依稀想上前救萧针娘,却动弹不得。轮番而至的箭羽已消耗了漕帮兄弟大半体力,已有数名中箭,眼见不敌。
傅芸芸披着墨黑风袍自衙狱院墙边走近,夜色中的人影隐隐绰绰,可对于心中描画了千百遍的人,褔康安一眼便瞧见了她,眼中欣喜,“芸儿!”
姑娘一袭黑袍下,是碧水蓝的石榴裙汉装,眼角鼻间仍点着那一颗朱砂痣,就这样自雾色里走来。陆茗抬眸望向她,零乱的蓬发披散着,看不清神色,却也猜到,当有几多惊诧,原来没有什么红玫瑰与白玫瑰,远赴江南与他相见,静夜旖旎的,正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徒弟。
芸芸却没有看向他,只是走向镶蓝旗兵士阵营,她来时的确犹豫过,知道此次回去总督府,再想出来是难上加难,可看着箭雨下,漕帮会众为了救人奋力搏斗,针娘被抓,随时可能牵连苗寨的情状,她终下定了决心,挺身而出。
既然以一人之身可以解决的事,自己有什么理由自私到连累大家。她上前亲昵地拉住褔康安的衣袖,笑颜以对,“二哥,我回来了。”
他欣喜地回握住小妹的手,“芸儿,你来见我,是愿意接受我了是不是?”
“二哥,我愿意听你的故事,可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放了他们。”
褔康安犯疑,松开手道,“原来你是为了他们,可是我凭什么相信你,跟我回去之后,不会再像那天一样以死相逼,让我放你走?”
芸芸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身走向人群中央,走向她此生最爱的男人,看着他,泪光盈盈。她多想抱着他,告诉他,自己想通了,愿意当任何人的影子,只要能留在他身边陪着他,什么都没有也没关系,过男耕女织的生活。
可她终究忍耐住心底的不舍与情愫,自袖中取出一块红绸,做最后的告别,“师父,你还记得这块红绸吗?这是你送我回家的那天,为我从龙头上抢回来的,你让大哥转交给我,我一直留在身边。就是它,令我执迷不悟,千里迢迢来到江南找你,为了你,我委身青楼为妓,一等就是三年。
可我等来的是什么,是你一次次的羞辱和不信任。你我师徒一场三月,我用了三年来挽回这份情,我很累了,也死心了。现在我把它还给你,如你所愿,我回做回京都相府的贵胄千金,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若他日有幸在京城见到师父你,我会恭恭敬敬地尊您一声,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