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晏令他上马,于是仨人聚在一起,继续议事,公推赵晖为首,侯章、王晏为都监、巡检。派人向刘知远送上表彰,劝谏刘知远早日践祚。刘知远得到来自陕城的劝进文书后,很高兴,他也刚好被部下拥戴为皇帝,国号"汉",史称"后汉"。于是重重地封赏了这三个人。
赵延寿救十万晋兵
耶律德光则在四方纷乱的局面中,认识到进入中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中原人物,不好管理。他的自信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面对不断飞来的奏报,对左右说了一句心里话:我不知中国之人难制如此!
耶律德光认识到中原难制,已经有了北还之心。但他对投降过来的十万晋兵不放心,很想效法战国白起,坑杀之。当初,他派杜重威率其部卒跟随自己南下,走到黄河边时,就动了杀心。
他觉得投降过来的晋兵太多,恐难约束,万一有事变,很危险,就想用骑兵将他们统统赶入黄河淹毙。
时有人劝谏道:"晋兵各地还多,如果他们听到降卒尽死,一定会抗拒到底。不如先安抚,慢慢再想办法。"黄河边阻止契丹主杀俘的人,没有留下姓名,史称"或谏曰",意思是"有人劝谏道"。值此写作《赵匡胤时间》之际,向千年前的这位宅心仁厚的劝谏者奉上我的敬意。
耶律德光就命杜重威带他的降兵屯驻陈桥驿。恰赶上多日雪天,官无粮饷,士兵们又冷又饿,开始怨恨杜重威,很多人相聚而泣;夜半能听到哭声一片。杜重威每次走出帐外,见到他的士兵都在暗暗骂他、咒他。
耶律德光想起陈桥十万降卒,就心下不安,屡屡在动杀机。这个危险时刻,时任契丹燕王的赵延寿做了一件功德之举。
他对契丹主说:"皇帝您亲冒矢石以取晋国,是要自己占有还是替他人夺取呢?"契丹主闻言变了脸色:"朕率举国南征,五年不解衣甲,才得到中原,岂能为他人!"赵延寿说:"南唐、西蜀,常与晋为仇。晋东起沂州、密州,西至秦州、凤州,绵延广袤数千里,边境与唐、蜀相接,常须派兵镇守。南方暑热,北人不能居。他日皇帝您车驾北归,而这么大一片中原疆土无兵把守,唐、蜀必乘虚来侵。如此,您难道不是为他人夺取江山吗?"契丹主沉吟道:"嗯!我没料到这一点。那,应该怎么办呢?"赵延寿说:"晋国降兵,可分来把守南疆,这样唐、蜀就不为后患了。"契丹主说:"我过去在上党,曾经失策,当断不断,把后唐兵交给晋人。
没想到反来与我为仇,跟我作战多年!现在这些人有幸落在我手里,不乘时将之翦净,难道还留作后患吗?"赵延寿说:"过去把晋兵留河南,没有将他们的妻子作为人质,故有此忧患。现在如将他们全家迁往北部各州,每年要他们轮流戍守南疆,何忧其变?这是上策啊!"契丹主高兴道:"善!就按你这位燕王的意见办理!"于是晋国降卒得豁免一死,拯救了十万降卒,避免了一场血腥屠戮。这些兵后来分别被遣返兵营。赵延寿未必有仁慈隐恻之心,但也未必没有仁慈隐恻之心。判断历史事件优劣,可以据事件结果而论。赵延寿无论有何劣迹(他也确实劣迹斑斑),保全十万晋卒生命,乃是一场无量功德。
耶律德光归心已定
但赵延寿因为契丹主负约,没有让他做中原之主,不免愤懑不平,就派大臣李崧向契丹主说:"我不敢奢望为中原天子,但请求能做个皇太子。"契丹主毫不客气:"我对燕王赵延寿,很是欣赏。即使是割我身上的肉,只要于燕王有用,也不会吝惜。但是我听说太子应是天子的儿子才能当,燕王又不是我儿,哪能做皇太子呢!"于是只给赵延寿升了个官,翰林承旨张砺奏拟燕王为中京留守、大丞相、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枢密使照旧。契丹主取笔涂去"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后,发布此令。这样赵延寿所得官职多是虚职,他只切实地得到了那件赭黄袍。
中京,今属内蒙古赤峰市。契丹以今内蒙巴林左旗为上京,今北京为南京,赤峰为中京。
随后,耶律德光做出了安排。封后晋出帝石重贵为"负义侯",并太后、太妃和宗亲随从,原枢密使冯玉等朝廷官员,总百余人,一律北迁。
一路上,供馈不继,出帝与太后等常常断粮,还受尽凌辱和苦楚。当石重贵走到中渡桥,见到杜重威等人留下的营寨废墟时,长叹道:"天乎!我家何负于人,为此贼所破!"史称出帝石重贵"恸哭而去"。而杜重威在石重贵时,为了避讳"重"字,改名"杜威",现在又改回杜重威,明显眼里已经没有出帝石重贵。但他的下场并不好。契丹主收缴了他征调而来的全部兵器铠甲,达数百万件之多,全部贮存于恒州。又派人将晋军的马匹数万引回北部大本营。杜重威除了得到那件赭黄袍之外,连官职都没有高升。在后来的日子里,他将死于非命。
耶律德光已经知道契丹人难以治理中原人。地方治理尤其如是。于是急忙派遣随杜重威投降的泰宁节度使安审琦、武宁节度使符彦卿等归回本镇治理,还派出契丹兵护送他们到镇。杜重威和李守贞也被先后派遣回归本镇。那十万降卒大多跟随藩帅回归本藩,总算保全了性命。
耶律德光北还的决心已定。安排完杜重威等人返回藩镇之后,耶律德光从大梁出发。后晋文武各部门有数千人跟随北迁。诸军吏卒又数千人,还有宫女、宦官数百人。又将府库搜刮所得的财货全部随车搬走,只给京师留下了一些乐器仪仗。
染热疾一命归天
一晚,宿营黄河岸边"愁死岗",契丹主见村落皆空,命有司发榜文数百篇,意在招抚当地百姓,却不禁止胡骑一路上的剽掠。
第二天渡河时,耶律德光对宣徽使高勋说:"我过去在契丹上国,以射猎为乐,到你们中原总是令人沉闷不乐。现在能回契丹本土,死无恨矣!"高勋偷偷地对亲信说:"契丹主此语如谶语,透着不祥,恐怕活不多久了。"契丹主在河北缴获的武器铠甲,装了几十艘大船,计划从汴水进入黄河北上送回契丹国内,由都虞候武行德率士卒千余人护送船只。这武行德也是一员猛将,有血性。投降契丹不是他的心愿。于是,一路上煽动对契丹的不满情绪,船到河阳(今河南孟县)时,他与将士们聚谋,说道:"我等被胡虏胁制,将远离家乡。人生都有一死,但怎能去做异乡野鬼!胡势必不能久留中原,不如一起驱逐他们,坚守河阳,等有天命所归的帝王出现,我们再做他的臣民,这岂非长远之计?"史称"众以为然"。于是武行德就将兵器铠甲授给诸人,杀死了随船而来的契丹的监军。此际,正赶上契丹的河阳节度使派兵送人去潞州(今山西长治),河阳兵卒甚少。武行德乘虚而入,将士们推举他为河阳都部署(河阳临时政府主任市长之类)。武行德即派人将表章做成"蜡书"从小路送往晋阳(今太原)刘知远大本营。
"蜡书",就是将密信写在帛上,而后用蜂蜡包裹,做成丸状的东西。这东西可以在递送时,一路避免潮湿,还易于携带,有隐蔽性。
刚刚就任后汉君主的刘知远,迅即任命武行德为河阳节度使。契丹主闻报"河阳之乱",感叹道:"我有三个失误,所以理该天下人叛我啊!我允许各道州郡搜刮钱财,是第一个失误;命北国将士"打草谷",是第二个失误;未能及早派中原各节度使返回镇所,是第三个失误。"契丹文化与中原文化尽管已有多年融合,但毕竟还是两套系统。涉及政治管理问题时,文化传统肯定要在后面起作用。但耶律德光不懂这些,所以他的三个"失误"说,还不过是浮薄说法,远不如张砺以及耶律阿保机时代的韩延徽更明了文化的力量,以及基于文化力量设计的南北分治之政治政策。说到底,耶律德光不过是一代枭雄,距离"政治家"似乎还距离很远。
公元947年夏,耶律德光在撤离中原途中染上热疾,浑身燥热不堪,御医们给他找来冰块敷在胸腹手足间,他还要抓来冰块吞嚼下咽。走到栾城一个叫"杀胡林"的地方时,已经口吐鲜血,病重不起。他命胡人带着酒肉到他病重的地方去祈祷。两天后,史称"有大星落于穹庐之前,若迸火而散"。天上有很大的流星降落到他居住的营帐之前,落地后,像火焰迸发一样消散不见。耶律德光亲眼见到了这一景象。按照他能理解的神秘传说,目睹陨星降落门前,应该是他命亡之兆。但他竟为此而挣扎起来,冲着西方大口吐唾沫,连呼道:"刘知远灭!刘知远灭!"他试图用这种办法将不祥之兆转移到远在河东、但正准备南下攻取汴梁的刘知远身上。
此事见载于《旧五代史·外国列传》。证明耶律德光对刘知远极为担忧。但一切已经无济于事。相州屠城一案,已经如天谴一般给他一个现世报。
他又挨了两天,在极度烧热烦躁中,极度痛苦地死去。辽国上京述律平太后已经知道耶律德光生病不起,传下令来,要见人见尸。酷暑,如何保存尸体?有人出了主意,干脆将皇帝做成腊肉。众官同意,于是将耶律德光肠胃内脏掏光,腔子里塞满盐卤,做成了不会腐烂的尸体。这个东西叫"羓",由于是皇帝被制成了"羓",所以史称"帝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