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言单纯明朗,道:“是菩萨给我们的呢!娘那么信佛,终于好人有好报啊!”
安悠又请大夫给林夫人再诊了一回脉,那大夫吃惊道:“果然是神佛有眼呢!夫人这病真是急需这等奇药大补的时候,恰好及时!”
这句话说得大家都舒了口气,林庆祥送上诊金,送大夫出门,回来的时候轻轻在安悠耳边道:“我问过了,大夫说有这何首乌,再好生调养,夫人再多挨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大小姐可以放心了。”
安悠感激地看着他,“祥叔是同意我去了?”
“唉,大小姐决定的事,有谁能改变?而且,我相信大小姐自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只希望小姐一路保重。”
林夫人诚心礼佛,对这样的因果报应奇闻逸事深以为然,甚至连同安悠要去波斯也以为是神佛的意思,不然怎么正好安悠说要去波斯,老天就降何首乌呢?因此也不大劝阻了。
两日后,行囊货物已打点毕,安悠和索路站在岸边看众人搬货进舱。
杜掌柜果然守信用,抬出来的一只船坚固无比,且外形美观,连索路这样的航海大家都连声赞叹。
到抛锚的那刻,安悠立在船头,微笑着向岸上的林庆祥和玉儿挥手。
玉儿已经泪流满面,林庆祥大声道:“保重!保重!”
安悠一笑,转进舱内。
在转身的那一刻,眼角闪烁着泪光。
索路在后面暗暗地摇头。安悠就是这样,从不会让别人看见她的眼泪。
船只驶出内河,一路上风和日丽,天蓝水碧,无限风光,稍稍冲淡离愁别绪,安悠也可以和索路闲闲地说笑。
天色渐渐暗下来,正是月末,一弯月牙很早便从天边掉下去了。四周一片漆黑,一不小心可能就会碰到礁石,安悠这才体会到航海的艰辛。
吃过晚饭,安悠回房休息,船只飘摇,总睡不安稳,睡睡醒醒,醒醒睡睡,朦胧中忽然听到人声,接着是脚步声,一阵喧哗。
她披衣起身,叫住了一名水手:“发生什么事了?”
“一艘船翻了,我们正忙着救人。”他匆匆地说,“这些人真是不知死活,那样一艘破船就出海,还不知能捞上几个来。”
到了清晨,安悠便知道确切的消息,只救到了一个人。
天,还是内河,还没到大海,竟然已经这般凶险了吗?
她来到前舱的时候,索路正和一名青衫长发的人说话,脸上兴致勃勃,显然谈兴正浓,见她出来,站起来笑道:“来,安悠,让我为你引见一位朋友。”
便是那位唯一的幸存者吗?对于这样死里逃生的人,安悠带上了难得的微笑。
那人转过脸来——
转过脸来——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呵。长眉斜斜地直插进鬓角里去,一双纯正的丹凤眼,随着眉毛一起往上吊,眸子是温和的棕黑色,嘴唇扬进一个优美的弧度,微微一笑。
安悠也算阅人无数,可此刻竟然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容。
这样的男人,笑得如此的优雅而洁净,不像一个刚刚从死亡边缘爬过来的失事者,而像从河里冉冉升起的河神,如果,河神是男人!
“在下木方,见过安兄。”他深深地一揖,无限温文。
安悠微一抱拳,在旁边坐下。
长时间扮成男子,早已习惯成自然,很多人猜不出她的女儿身,正是因为她的行为举止太过潇洒,看不出半点脂粉气。
索路微笑,携二人进后厅用早膳,船在这时一阵抖动,木方身形一个不稳,向安悠这边撞过来。
“啊!”安悠忍不住一声低呼。
索路已经眼疾手快地把木方扶住,笑道:“安悠不要见怪,木兄是文弱书生,昨日又折腾了一晚,弱不禁风哩。”
木方满脸惶恐,忙道:“唐突唐突,着实对不住。”
看,长了一副这么好看的脸,连男人都怜惜他。
安悠摇摇头表示不介意,鼻间却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香。
那是木方倒过来时,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一个大男人,难道会擦香粉吗?
待吃饭时,木方坐在她旁边,那股缥缈的味道却时不时地随风飘进她的鼻孔。
安悠忍不住有点疑心,问道:“木兄是哪里人?”
“唉。”文质彬彬的木方脸现愁容,“小可乃杭州人氏,本来要走水路往京城赶考的,哪知道这船竟走到这里来,半夜里翻了,多亏两位搭救,不然只怕此刻早已成了鱼腹中物了。与我同行的数名学子竟然……唉!”他放下筷子,仿佛伤心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看他一派文弱,谈吐斯文,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吧?
两艘商船终于进入了海域,颠簸更甚,安悠不堪其苦,天天晚上都被摇醒,几天下来,人已经瘦了一圈。
索路看着心疼,却没办法,“看,叫你不要来的,海上的风浪,你怎么经受得起?”
安悠有些虚弱地笑一笑。
木方坐在一边苦着脸道:“谁说不是?风浪太大了,我这些天都没睡上一个好觉呢!”
看他长得女人似的秀气,身体也似女人一样娇弱呢!
安悠看着他姣好的面容,比一般男子长得多的头发,忽然突发奇想,难道,他也是女扮男装的吗?
是哩,那淡淡的香气,男人身上怎么会有?
这样一想,木方带给她的震撼完全消融了,一个长得这样好的男人当然近乎邪魅,可一个美丽的女人却令人忍不住想亲近。
“既然我们俩都睡不着,不如晚上一起聊天吧?”安悠笑着说。晚上失眠的寂寞实在是太可怕了,要是有个人聊天会愉快很多呢!
此话一出,索路和木方同时变色。
安悠看到这种反应更加忍不住好笑,有点恶作剧的窃喜,索路还没看出来木方的身份呢。而木方,自然是想到她是“安兄”,怎么敢跟她共处一室?
木方捧起杯子遮住整张脸。
不好意思了吗?
安悠顽心顿起,更加不想放过“他”,等晚上两人在一起再揭破“他”,路途遥远,有个姐妹说说话,日子可以过得快点啊。
几年来她为林家生意可谓是日理万机,这段时间在船上却天天无所事事,实在是相当地不适应。这下给她发现了这个秘密,不禁兴奋不已,道:“咦,木兄为何如此小气?百年修得同舟渡,你我也算有缘,咱们秉烛夜谈,抵足而眠,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安悠!”索路打断她的话,把她拉到一边,满脸紧张,低声道:“他是个男人!你……”
“嘘!”安悠看了木方一眼,只见他仍在专心致志地捧着茶杯,轻声道:“索路,你见过长得这么美的男人吗?他是个女人呢,就和我一样!”
“怎么会?女人有那么高的个子吗?”
“那男人有那么长的头发吗?有那么好闻的香气吗?”安悠十分有把握,“而且,如果他是个男人,跟我这个‘男人’一起过夜有什么问题?可他却捧着茶杯说不出话来,是不好意思了呢?越是不好意思,越是有问题啊!”
索路忍不住向木方望去,他的确是漂亮得不太像男人,虽说中原江南的男人本来就像女人,可是……也不能排除中原女人穿上衣服就变成了男人,就像安悠,若不是他大大咧咧地拉她的手,她也不会说出自己是女儿身的真相。而这个……木方的脸竟然慢慢地红了呢!
天!奇怪的中原人!
安悠见到他这副表情,知道他已经相信了,便向木方道:“木兄,咱们就这么定了!”
木方却连坐都坐不住了,慌张地说声“失陪”,就往后舱去了,步子实在仓皇,青色的衣襟临去带起一阵风,淡淡的香气飘了过来,纪安悠看着“她”逃得比兔子还快的背影,笑弯了腰。
索路看得呆了。自他认识安悠起,从未见过她这么开心的笑容。
安悠从来是淡淡的,无论哀伤还是喜悦,都是淡淡的。可现在竟然笑得满面红光,雪白的脸上浮起红晕,就像上好的羊脂玉上涂抹胭脂,宝光动人。
原来,安悠也可以这样的美。
晚饭后,安悠像是变成了木方的尾巴,他到前舱她也跟到前舱,他到船头她也到船头,弄得木方狼狈不堪。
他越是失措,她就越是开心。只是一种很单纯地想捉弄人的念头,很久很久没有这种感觉,给别人制造一些小小的窘迫,自己在旁边得意地观望。啊,好有成就感。
成就感?
平日里做下再大的生意,都不会有任何的感觉的啊!
安悠也说不上来自己的变化,也许是暂时远离的生意,人也变得单纯了吧。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或者是就木方脸红的样子实在是可爱,让她忍不住逗弄?
她可以想象,当木方誓死不愿就寝的时候,再告诉他自己也是姑娘家,他脸上该做何表情?
入夜,安悠便抱着被子,敲木方的门。
木方开门见她,脸上浮起奇异的神情,“安兄,你真的要睡这儿吗?”
“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安悠大大方方地走进去,把被子铺在他床上,人也坐上去,“我对木兄一见如故,很想好好聊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