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次睁开眼时,只觉得隐约有一个微弱的光点在我眼前晃悠,我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有股发霉的木屑味。我动了动手和脚,一切还好,没有残废。只是当我试着轻轻抬手时,只觉右手臂一阵强烈的刺痛,我不禁闷哼了一声,无奈提不上劲,浑身乏力,就刚才一个轻微的动作,已让我疼得大汗淋漓。
“茗媺姐姐,他手在动!”
我听见麟儿惊喜的喊声,心中不禁一阵感动,这小丫头还是挺紧张我的。
麟儿拉着茗媺走了过来,噜了噜嘴说:“喏,我刚才看见他手动了。”
茗媺叹了口气说:“麟儿乖,也许是你看错了,你看他眼皮都没动一下,跟死了一样,怎么会是醒过来了。”
麟儿托着下巴,十分不解,又凑近了看了看我,方才摇了摇头,说:“他可不能死呀,死了我们就没人扛包袱了……”
我继续闭着眼睛装昏迷,心里恨得牙痒痒,果然是日久见人心呀。这时,只听门“吱嘎”一声响了,仿佛走进来了一个人,这人脚步声很轻,伴随着她而来的还有一股浓重的药味。
“他还没醒吗?”一个温柔的声音萦绕耳畔。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我仔细辨认了一下,十有八九是我那慈爱有余,温柔端庄的师母。怎么这么巧,这荒山野岭的,还能遇到她老人家。按理说她应该和师父在一块儿呀,难不成师父又偷腥,把师母从祁山气到了这里来?可是又不应该呀,这种情况一般都只有师父逃亡保命的份儿。
“唉,都已经一天了,怎么还不见醒过来,如果他再不醒可就有性命之忧了。”师母语气中满是焦急。
“那还有别的办法吗?”茗媺问。
师母思忖了一会儿,一拍桌子说:“办法有是有,如果我用此法,只能救他性命,但是他的容貌就……”
“只有此法了吗?那如果毁容了,您会易容术吗?”
师母摇了摇头,说:“我家祖上的易容术早已失传,我就算能救他性命,也会折损一半的功力,所以我只能尽力而为了。可怜我的乖俊儿,都还未娶亲就……”师母说罢喉咙有些哽咽。
我心中一惊!什么?要毁我容,这不等于扼杀了我追求寿阳公主的希望!试问,自古美女配英雄,这些英雄里面哪一个不是有几分相貌的,曾经看过一折游龙三部的戏文,那个叫阿紫的姑娘最后也没看上那个对她奇好无比的丑八怪,还是随着那个不爱她的大英雄跳崖了,在这个年代,不是很丑很温柔就可以追到白富美的……
当师母亮出她那副针灸行头时,我明显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在向我逼近,那一根根明晃晃的银针即将刺入我的皮肤。为了不像师父曾经发出那杀猪般的惨叫,为了不让麟儿和茗媺看到我凄惨狼狈的一面,于是,我两脚一踹被子,腾地一仰身,终于坐起来了!
不过驿站里瞬间响彻几声凄惨的嚎叫,没错,我起来得太及时,刚好撞见了师母即将下手的银针,不偏不倚,直刺我眉心。我浑然一抖,整个人又瘫倒在床……
“他醒了,他醒了!茗媺姐姐,你看我没说错吧。”麟儿得意地朝茗媺招手,让她过来看我。
“你可醒了,俊儿,你让师母好是担心啊!”师母收起银针,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说,“你看我的银针效力如此之大,针未入,人先醒,你可是昏迷了一天一晚呀,还真为你捏了把汗。”
我吃力地撑起身坐着,发现右臂上缠了厚厚的几层绷带,白色中隐隐透着几点血痕。
“我这是怎么了?”我摸了摸额头,刚才银针下来,刺痛感瞬间传遍全身。
茗媺给我端来一杯水,说,“你中毒了。”她小心地喂我喝下,难得一见地掏出丝绢擦拭我嘴角的水,当然,我不是被她的美貌陶醉得直流口水,而是怀疑这样温柔的背后又会有什么更大的动作,我小心翼翼地喝着,目不转睛地提防着,她喂我喝水,真是比师父翻身做主人还奇迹。
她见我一脸诧异,好笑地说:“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呀。”
我“扑哧”一声,茶水吐了一地,接着肆无忌惮地咳嗽起来,“我说……你……咳咳咳……真……行!”就知道她喂我喝水准没好事,现在趁我生病还呛着我。
师母微笑着摇了摇头,说:“俊儿,你这几天得好好调养着,你这毒可没那么容易全部解除。”
我这才反应过来,直入正题道:“我这中的什么毒这么厉害?”
师母一边收拾着她的看家法宝针袋,一边对我说:“这是虎头蜂毒,此毒十分难得。常人被这虎头蜂叮一下,立马就会毙命,还好你中的毒是经过提炼,减轻了些毒性。不过,这毒我只能帮你解一半,剩下这一半要靠你坚持服用我炼制的邬元丹,才能彻底清除你体内的毒素,知道你没耐心吃药,小时候一吃药就到处躲。所以我已经交给茗媺姑娘保管药品了,她每天会监督你吃的。”
“不是吧!”我不屑地看了茗媺一眼,“怎么是交给她保管,师母你要去哪里呀?”
师母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说:“俊儿,师母还要回临安老家一趟,我带来的邬元丹只够你吃一个半月,可这毒太烈,要连着吃三月才能全部清除,所以我还得和你师父回祖宅找一种难得的药材。”
“那师母是怎么找到我的,难道仅仅是碰巧?”虽然常言道有缘千里来相会,但是这南北相差了不止千里,这有缘的信号也该体力不支难以传达吧。
师母顿了顿,眼神中有几丝犹豫,在我的一再追问下,她还是道出了其中缘由。原来我远在深宫的母亲暗中得知皇太子想派人暗杀我的消息,于是飞鸽传书给祁山的师父,请求他们追随那群刺客找到我,然后阻止这场暗杀行动。但是我母亲黎夫人托师父师母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可是师母觉得应该让我知道我母亲冷若冰霜的外表下还是有一颗护犊的心。
我听了心中一阵暖流趟过,曾经对母亲的误解埋怨顷刻间烟消云散,原来她避世只是为了保护我,让我能在这人心险恶的皇宫中存活下来,她的用心良苦,我却从未察觉……
“药来啦!这药等的我好苦啊!”
正当我心中即将大肆感动一番的时候,不切合气氛的苍梧师父端着个小瓷碗走了进来。
“嘿,你可醒了,我就说我苍梧教出来的徒弟怎么可能被个毒就给毒死了,不然怎么对得起我这么多年的言传身教啊!”师父恭敬地将小碗送到师母手里,师母吸了一口气,送到我嘴边。只见茗媺和麟儿都捂着鼻子,一副十分嫌弃的模样。
我凑近碗嗅了嗅,问:“这是什么?”
师母淡定地说:“这也是解药,可以缓解这毒的毒性,减少发作的次数。”
“什么?那毒性发作时我会怎样?”我急忙问。
师母叹了口气,安慰我说:“不要太担心,也不是非常严重,就是全身会发热发痒而已……”
“这还不严重……”我一阵担忧。
“那你还不赶快喝了这药。”师母把碗凑到我嘴边。
“哎,等下!”
茗媺的话音未落,我已经将这一碗药仰头而尽,虽然捏着鼻子喝完,但是还是可以闻到一股刺鼻的骚味。
我转头问茗媺:“你刚才想要说什么?”
茗媺头一次有些吞吞吐吐,迟疑地说:“我是想问你……要不要加点山楂片,也许会好喝一点……”
“我喝的不是药么?是药都很难喝,加不加都一样,对了,师娘,我喝的是什么药啊?这玩意儿真管用不?”
“你喝的是马尿!”麟儿嘴一溜,没忍得住说出了其中奥妙。
众人一片寂静,茗媺忙对麟儿做出了噤声的动作。
我愣住,然后胸中如洪水泛滥,一阵狂吐……
待我一阵搜肠刮肚后,最终也没能摆脱那股子骚味,其实也没吐出什么,就是求个心里安慰。师母说马尿能解虎头蜂毒,完全是凭借医书上的记载,我很想知道是哪位先人写下了如此重口味的一笔,也够让他留骚千古了……
第二天一大早,师父师母即将上路前往临安城。驿站外起了雾,有些冷清,一轮残月悬挂当空,远处的霞光还未开明。师母将药物等东西叫到茗媺手中,又嘱咐了几句才离开。看的出来,师母很信任茗媺,好像摸清了茗媺能降住我似的。
我在扶师母上马之前,其实很想提到白桦师叔的,但是介于师父在场,恐唤起他脆弱的情伤。所以我还是忍住了没提,因为我想,如果他们相遇了,也是天意,老天都要让白桦师叔与师母再见一面,到时候余情是否再续,就要看师父他老人家的造化了。不要觉得我不帮师父,因为生在临安的药材还关系着我的性命,相信师父即便知道也会义无反顾地前往,万一他们二人真再打起来,我还是相信我的苍梧师父定可胜了那个算命的白桦师叔。其实我也一直很好奇当年他们三人的三角故事,这种师出同门,陷入情局,师母能让故事能有个这么圆满且无怨无恨的结局,实力还是十分不凡的,也足以说明我师父的确更有魅力。
两匹壮硕的马甩着尾巴,慢悠悠地消失在薄雾中,隐约听见了几声皮鞭策马,刚送走了师父师母,茗媺就把一粒棕黄发黑的药丸递到我身前,说:“你该吃药了。”
我仔细打量了这药丸,虽没有马尿那么混蛋,但味道一定不怎么好。于是我想着如何赖到下一顿吃药或者毒发的时候再吃,即使有点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但是让我再重复马尿的悲剧,我脆弱的神经的确经不起恶心,谁知道这小小一粒药丸包罗了多少杂七杂八的东西。
见我迟迟不接,茗媺面有愠色,但她还是克制住了平日的狮吼大法,柔声道:“你是吃还是不吃?”她眸若秋水,七分笑意,三分寒意……
“不听话不是乖孩子,姐姐说过,良药苦口你要是不吃,我就让君君去告状。”麟儿在一旁嘟嚷着。
君君?
我仰头一看,一只黑鸟在上空盘旋,随后轻轻落在了麟儿的肩上,不安地左顾右盼,时而叽叽喳喳地叫两声。
麟儿轻轻摸了摸它毛绒绒的头,掏出几粒花生喂了君君。
“有了新主就忘了旧主的臭八哥!”我冲过去就要捉它。
没想到君君扑扇了几下翅膀,然后又飞到了茗媺的肩上,真是只吃里扒外的小东西,枉我那些年上屋顶找它,还以我冰清玉洁的名声为代价。
“好了,别闹了,你到底吃不吃?这可是为你好,你要是死了,我……”茗媺突然语塞,然后只低头将药丸塞到我手中,转身进了驿站。
“她怎么了?”我一头雾水地看着她的背影,问麟儿。
麟儿耸了耸肩说:“估计是吃西昔了。”
“西昔是什么东西?”我纳闷道。
麟儿无辜地摇了摇头,两眼直直地盯着我说:“我也不知道呀,不过你肯定惹姐姐生气了,因为你昏迷的时候还念着什么什么公主的名字,所以茗媺姐姐不高兴了。”
我猛然想起在昏迷之前,我似乎看到了一个寿阳公主的影子,有一个很温柔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俊……我来了,我是……”难道是因为我中了毒出现了幻觉?不可能啊,这感觉是如此真切,仿佛公主真的来了一样,她是那样温柔娴静,眼睛里满是泪水,可是,她现在又在哪里……
没容我多想,茗媺已经收拾好包袱走了出来。她说我们必须得尽快前往姑臧城,在那里找到缘分还未尽的男主角,然后把女主角救活。令我不解的不是茗媺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完成这第三个目标,而是破天荒地买马了,这两匹马可谓是大手笔呀。我从未发现她居然如此心细,已经备好了充足的水源和干粮。
对于我惊讶的眼神,茗媺不屑一顾,只是把麟儿抱上了马,鞭子一挥,就跑远了。我忙着上马,也忘了问她关于昏迷前那个幻影的事情,“喂,等我一下呀,去沙漠是不是该多照顾下我这个病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