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府坐落在京都西城,距离皇城所在只有不到三里的路程。从太傅府的高阁望出去,白昼能看得见皇城那朱红色的高墙,夜晚能看见亭台楼阁里星星点点的灯火。
这是一个寒风凛冽的早晨,临近年节,冬风却好似容不得人们享受一个美好的新年似的,变着法鼓着劲,把一片片鹅毛大雪降临到大地之上。
黎明时分,雪才刚刚停息,太傅府门前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骑马发出“希律律”的嘶鸣声停在府门口,马上的骑手飞身而下。
“来者何人!”太傅府邸守卫森严,光是正门口就有一个家将率领八名精兵把守。看到来人行色匆匆,他们手中的刀剑不禁微微一紧。
“吾乃锦衣卫校尉唐英,奉命宣召太傅进宫早朝!”骑手高举起手来,他的掌中握着一个淡金色的短卷。
身为太傅府的家将,自然是见过世面的。一见那淡金的眼色,家将便知这虽然不是圣旨,却一定是皇帝亲笔的手谕。他忙单膝跪地道:“恭迎陛下手谕!”
一群精兵也都跪下来,早有人进去通禀段仁杰。
段仁杰被从睡梦中叫醒,一时间还有些迷糊。在他的记忆中,已经许多年没有过类似的经历了。
他还记得在他青年时期,那时候他刚刚高中状元,大正皇帝也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每个早晨,无论是酷暑还是寒冬,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早朝都是必须不能缺席的。
那时节,段仁杰每天午夜时分就会醒过来,寅时就得匆匆出门,跨过半个京都城,进入皇城奏事。
随着他的年纪慢慢增长,官越做越大,府邸距离皇城也越来越近,可是早朝的次数却越来越少。忘记从哪一年开始了,大正皇帝忽然就经常性的缺席早朝。一开始还只是一月中缺席三四次,后来渐渐的增多,逐渐的就很少看见皇帝的身影了。
到了近几年,早朝干脆就彻底停止了。朝臣们想要奏事,只能通过司礼监递上奏折。至于这些奏折最后是不是入了皇帝的眼睛,谁也不知道!
正因为太久没有过早朝的经历,段仁杰已经很少午夜就起床了。是以当管家前来禀告的时候,他竟然有一种穿越了时光,回到青年时代的荒谬感觉。
匆匆披上衣服走出门来,段仁杰问道:“怎么回事?”
“锦衣卫一位校尉带来手谕,说是陛下宣召进宫议事。”管家道。
“说了什么事吗?”段仁杰一惊,立刻让人给他准备衣服车马。
“还不清楚。”管家道,“老爷,要不要宣他进来问问?”
段仁杰点点头道:“让他进来吧……对了,准备五两银子,赏给他。”
管家匆匆去了,片刻之后就带了方才那校尉进来。这人身材高大,一身轻甲上沾满了雪花,一进来就跪倒在地道:“锦衣卫校尉唐英,拜见太傅大人!”
他手中依然高举着淡金短卷,段仁杰伸手取来展开,昏暗的灯火下略略一看,果然是陛下的手书,还有一个清晰的玉玺印章。
不过上面只有立刻进宫的字眼,却没说到底要商议什么。段仁杰收起短卷问道:“你可知陛下这么急召我进宫所为何事,还召见了哪几位大人?”
唐英道:“回禀太傅大人,陛下似乎对上官一清等几个逆党的定罪不满意,还召见了太师和丁大人,以及大理寺和都察院的几位大人。”
“哦!”段仁杰眼中精光一闪。
上官一清原本是鸿威侯,正是京都巨变之前上书请大正皇帝退位的六大臣之一。如今其他几人或者被杀或者已经定罪,只剩下他一个人还苟延残喘。
前几天,锦衣卫刚刚将上官一清的案卷呈送上去,据说是斩立决。如今皇帝召见,难道还有变化?
一想到此,段仁杰不禁揉了揉昏花的老眼道:“唐校尉是吧,辛苦你了。一会儿请前面带路,我们这就进宫去。”
皇帝宣召,段仁杰自然不敢怠慢,他很快换上了朝服,登上一辆马车,带上四个亲兵,跟着唐英的马一起出了太傅府,直奔皇城而去。
唐英骑马走在前面,马车紧随其后,四个亲兵前后左右护在马车周围,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雪地之中。
天色昏暗,天地间连一丝光都没有,只有街道两旁店铺的灯笼在摇曳,只有皑皑雪地反射的一抹抹红光。世界还在沉睡,只有他们一行人在雪地里艰难的行走。
车轮压过雪地,发出“吱呀”的声响,段仁杰心中思绪万千。他必须要搞清楚皇帝的心意,才好对症下药。
其实上官一清是死是活,是斩立决还是凌迟,段仁杰都不在意,他想到的是最近朝堂上的分歧。
原本的朝廷之中,隐约分成了壁垒分明的两派。一派是以他为首的学院派,当中的大部分人都是通过武学大考从武堂毕业,在官场上一步一个脚印爬上了高位。
还有一派自称为实战派,他们都是从军旅起步,靠着赫赫的武勋换来的官位。实战派一向瞧不起学院派的稳健虚伪,学院派也看不上实战派的冲动粗俗,在很多问题上都无法达成一致意见。
实战派为首的除了六殿的几位将军之外,还有如日中天的靖海侯慕容金虹。
一想到慕容金虹进来锋芒毕露的掺和在朝政之中,段仁杰就微微蹙眉。
“哼,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也想跟我斗?”他不屑的想。
这两派之间的争斗本来是朝廷中最大的分歧,可自从京都巨变之后,段仁杰隐约发现形势有了变化。
以往无论是学院派还是实战派,就算时常互相攻击,却没有什么不共戴天的大仇。充其量,他们只是瞧不起对方罢了。
可现在,一种极为危险的气息正在朝堂上蔓延开来。就好似有一张大网,将所有的官员都笼罩起来。他们就好像是笼中鸟,一起挤向一个狭窄的出口,想要活着出去就必须把其他鸟儿咬死!
这个比喻让段仁杰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他知道这种变化的原因,正是一个个皇子在明英杰死后冒出头来,才会让原本简单的斗争变得复杂化。
明英杰死,明英淳关进宗人府,这两位皇子的倒下似乎没有让其他皇子吸取教训。自从京都巨变之后,好几位皇子已经或明或暗的向段仁杰示好,其中隐藏的意思不问自明。
段仁杰也知道,太师关战威如今已经倒向了四皇子,而已独孤拓为首的一群贵族党却和八皇子交好。除了这两位皇子中的佼佼者之外,八皇子,十皇子和十三皇子也颇有人望,都有一些大臣向他们靠拢。
至于段仁杰本人,他还没有下定决心。在他看来,其他皇子只是凑热闹罢了,真正有机会得到皇位的应该还是四皇子和八皇子中的一个。
只是,有句话叫做待价而沽来着。段仁杰可没打算这么早就确定自己的立场,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吸引,他还打算再观望一段时间。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段仁杰这才收回思绪,往外问道:“到了吗?”
没有回应,只有风的呜咽声,呜呜的好似在为什么人唱着挽歌。
“张龙?”段仁杰皱了皱眉头,一抬手推开车厢的门。
外面一片漆黑,不知何时雪又落下来,呼呼的北风吹拂着大片大片的雪花,漫天的飞舞。
“这是什么地方?”一下马车,段仁杰微微一愣。
这里并不是皇城,看起来象是一条荒弃的街道。拉车的马有些不安的打个响鼻,四个护卫没了踪影,就连车夫也消失不见。
意识到一些不对劲,段仁杰怒喝一声:“什么人在作祟!”
“太傅大人,你为国操劳那么久,该好好的休息一下了。”一个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吓了段仁杰一跳。
段仁杰好歹也曾经是武学大考的状元,更是京都武备学堂有史以来第一的高材生,他的武功修为很少显露,却早已经达到了虚境!
可他竟然不知背后这人是什么时候靠近的!
猛地回头,段仁杰喝骂道:“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只有风在呼啸,雪在飘摇,哪里有半个人影。
段仁杰的瞳孔猛然放大,心底涌起一丝强烈的危险预兆,他下意识的想要扯掉累赘的朝服,应付这诡异的局面。
可就在这时他的后心微微一凉,胸前透出一抹血红。一截沾满了鲜血的剑刃从他的后心刺入,从前胸透过,刺穿了他的心脏!
段仁杰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置信的低头看了眼那带血的剑刃。他想要回身去击杀那暗算的杀手,双手却战栗个不停,根本凝聚不起哪怕一丝一毫的真气。
“太傅大人,你大概是太久没厮杀过了,已经忘记了危险是什么味道吧?哦,或许我搞错了,你根本从来没上过战场!”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来,肆无忌惮的嘲讽道。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段仁杰眼珠几乎从眼眶里挤出来,他干咳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声嘶力竭的道:“你……居然是你……你怎么敢对我下手!”
“没有什么是我不敢做的!”一只白玉般的手掌贴住段仁杰的脊梁,劲力一吐,段仁杰的脊柱顿时折断成七八截,尸身栽倒在地。
大雪还在下,将尸体掩盖成一片洁白。
在这一场大雪之中,刚刚安定下来的苍龙皇朝政局再度激烈震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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