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庙里住了下来。
天气乍暖还轻冷,松涛声到傍晚才消停。入夜后庙门紧闭,庙内空荡寂静得让人发慌,时不时有风送风铃声把我惊醒。我就在寂寞中,熬过了两天两夜。
到了第三天,我决定去城中一趟。刚要出庙门,远远森林外,隐隐传来马蹄之声,轻远得听不清晰。我一惊,警惕地张望,问守门的老宫人,“今天谁来了?”
老宫人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迷糊地说话:“没人啊,姑娘莫非听错了?”
我细心地聆听,耳边只有哗哗的松涛声、林子里鸟雀的啾鸣声,其余的什么都没有。莫非刚才耳朵发生错觉?我心里还是不安,对老宫人说:“我今天不出去了,你关好门,有什么动静叫我一声。”
老宫人应了,顺手去关庙门。我转身往里面走,还未到达庙堂,听见后面有奇怪的声响,我急促地回过头。
庙门半开着,老宫人歪在一边,像是被催眠似的。我蓦然一惊时,外面一条人影已缓缓步入,他盯着我,眉目间煞气浮动。
我不禁起了一阵战栗,连连后退几步。
封叔漫不经心地环视四周,手中的马鞭轻敲手掌。他的后侧是白发老头封泽和,还有封逸谦。
封逸谦默默注视着我,脸上复杂万分。
“这里是皇家庙宇,你们来干什么?”我心里慌乱,来了个先发制人。
“我倒问你,你在这里干什么?”封叔慢吞吞地近到我的面前,不动声色地打量我,嘴角牵起冷意。倏忽间,扬袖一个大巴掌扇过来,将我重重击倒在地。
“叔叔,别这样!”封逸谦惊叫道。
“不许管闲事!”封叔叱喝一声,蹲下身,指着我骂道,“我安排给你的任务,你完成了没有?年都让你过了,我要的是好消息,你倒在这里享起清福来了!”
“他不听我的,我有什么办法?”我恨极了封叔,顶撞过去。
“你俩不是住在一个茅屋里,睡在一张床上吗?你天天吹几下枕边风,这么久了他耳朵都会吹软了,是你自己不够卖力!”
原来,即使我平时琐碎的事情,也在封叔眼皮底下。我不禁抬眼看了看封逸谦,不知是不悦还是浑不自在,他偏过脸没理我。
“他不过是个小小考工令,即使效忠于您,也起不了多大效果……”我开始装糊涂。
封叔冷哼,训斥道:“无用的东西!你跟了他这么久,他里里外外做了些什么,竟什么都不知道!他的那帮一起坐过囚牢的朋友呢?守卫兵器库的那群士卒兄弟呢?告诉你,这些人包括兵器加在一起,堪比三品中领军绰绰有余!”
我吓了一跳,想起司鸿宸平时诡秘的行动,原来他是在暗中纠集兵马,扩大自己的势力。我光知道为他守着茅屋,做着名义上的考工令夫人,哪里明察出这些?看来我确实愚笨之至。
封叔还在威胁我,“女人就知道争风吃醋,动辄流眼泪耍脾气,这点小事都做不到,想要你的宝贝,那是妄想!赶快给我回去,不许磨磨蹭蹭,你的行为都在我封某的掌控之下!”
“他要是赶我走呢?”我冷言回道。
这个时候让我回去,我是很不情愿的。司鸿宸冷酷无情的话语还在耳边丝丝作响,回去等于投降,我韩宜笑岂非再遭奇耻大辱?
封叔仰头哈哈大笑,自信满满道:“回去乖乖等着吧,当他需要你时,你会第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
我内心一咯噔,敏感到封叔话里有话,还未细细体会,封叔转身,招呼封泽和封逸谦,“我们走。”
封逸谦望住我,站着不动。
“谦儿!”封叔不满地叫他。
封逸谦仿若不闻,始终盯着我。封叔临近庙门口,回头又唤了一声,“谦儿,被靖帝的人发现就糟糕了!”
“你们让我跟她说几句话好不好!”封逸谦突然来了脾气,大声说话。
封叔皱紧眉头,摇摇头,无奈带封泽出了庙门。
我已经知道了封逸谦的真实身份,所以对他的此举不惊讶,只是冷眼看着他。他默默地看着我,桃花眼眸里仿佛含了一丝哀凉。我最怕他这种眼光,撑身站起来。他下意识地过来扶住我,我甩开了他的手。
“痛不痛?”他柔声问。
许是太安静,我恍惚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下。望着门外树林下晃动的人影,我到底还是镇定下来,慢吞吞地道:“这有什么?封叔今天算是手下留情了。”
“我来之前,早就要求他不许打你,他答应得好好的!”他激动起来,显得很难过,“可他还是打你了,当着我的面……”
我望了望他,有段时间不见,他还是显瘦,脸色还是不大好。马鞭上朱红的流苏盘在他的指掌间,显得他的手指更加精细苍白。我突然感觉自己无法呼吸,几疑自己又要心软了。
“你是无力摆脱他的控制,对吗?”
他微微一叹,说道:“我无力保护你。宜笑,不要生我的气。”
我也是牵牵嘴角,无所谓地说:“我生什么气?我们本来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你是主,我是仆。”
“可你我拜过堂。”他用快速的语气说道。
我差点笑出声,自嘲道:“你不过把我当宫女,长得像阿颦,冲冲邪气罢了。不说,事情都过去那么久,我现在是考工令夫人。”
他垂下头,眼睛微微一阖,细密的睫毛轻颤。我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守门的老宫人似乎有苏醒的迹象,所以我想尽快赶他走。
他也听到封叔在不耐地叫他,无奈抬起头,仿佛有些怅然,“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虽然我不再相信他,也不想与他再有什么纠葛,他这怅怅然的话还是让我心念一动。我冲着他淡淡一笑,平静地说道:“我想要回我的项链,你能帮我吗?”
这只是试探性的说辞,我知道他不能,也不会。可是,除了要回我的项链,在这个尘世,我还能要什么?
他默不作声,脸色凝重。我料着会这样,挥手催他走,“你走吧。”
“我会想办法帮你。”他突然认真地说道。
我唬了一跳,竟不知道如何说话。封逸谦转身离去,黑发飘扬,风氅翻飞。
马蹄声渐渐远去。
我站在庭院中央,阳光沾着金色,透过扶疏的树影,刀光剑影般闪耀。
想象着十岁的封逸谦和八岁的阿颦在宫里玩闹,那时定是封逸谦最快乐的时光。美好只是短暂,很难形容封逸谦突然失去阿颦,那是什么样的光景?而不久后,靖帝的马蹄踏破这个古老的王朝,封逸谦怕是连悲伤的时间都不够了。
他真的能帮我吗?
迫于封叔的威慑力,我等不到懿妃再次出现,第二天一大早,只身一人离开太庙。
守门的老宫人稀里糊涂被点了睡穴,至今还未彻底清醒,迷蒙着眼睛问我:“姑娘,懿妃娘娘可是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