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天的晴天,终于在昨天晚上,让一场大雨打破。
夜晚听着窗棂传来的嘀嗒嘀嗒声响,魂溪一晚没有睡好。千瞳睡在另一个屋子里,魂溪睁着眼睛,看着竹屋的屋顶,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在千鬼巷的那些日子,当年为她们兴造竹林,还记得看到鬼母脸上的开心。
魂溪记得,她特别喜欢竹林中清幽的环境,那个时候身边跟着琵琶,琵琶抱着她的惊魂,在竹林中,为魂溪弹奏乐曲。起初,大家都不怎么去竹林,基本上都在千鬼巷里玩耍打闹,后来,小离,雪衣,画皮,渐渐的也喜欢上了这片竹林。
伤魂时不时在竹林上空鸣叫,那个时候的千鬼巷一片祥和。
如果,如果那个时候,没有那两个猎人,自己没有返祖,千瞳没有出现,会不会就没有这么多事情了?会不会自己还是在千鬼巷中,在一片吵闹中醒来,在夜晚热闹的酒肆中入睡?会不会墨彻还没有变,会不会山鬼还是那个容易害羞的孩子?会不会一切都没有改变?可是,如果真的是那样,那雪衣和玄灵,她们是不是还是不爱说话,淡淡的在千鬼巷中,日复一日的生存?会不会狐鬼不会有归宿?
会不会……
魂溪,别留恋了。上天赐予你这么大的福气,你要惜福。正如自己所说,时间无法逆流,在时间大流中,自己不过沧海一粟,能得上天垂怜,是自己的大福气。
外面的雨势依旧不减,记得母亲还在的时候,在这种夜里,自己是在母亲的怀里安然入睡。那个时候听母亲讲着雨女的故事。
故事大抵有些模糊了,隐约中好像记得,是一个苦情女子,为了自己的相公可以进京赶考,不惜日日夜夜的拼命做伞,终于攒够了盘缠,送相公去往京城的路,自从相公进京赶考,女子在家里却也还是不断的做伞,每每攒下来的钱,自己不舍得吃穿,不舍得画在自己身上,攒够了一笔盘缠的时候,就托人送往京城。
就这样,女子一直一直做伞,过了有五年,还是十年,女子从来不怀疑为什么自己的相公没有回来,看着当年和相公一起出去的秀才们功成名就的回来,女子每次都会艳羡的看着人家夫妻相聚,后来的后来,儿孙满堂。
一日连绵大雨,女子做在破旧的门前,粗糙的双手糊着纸伞,在纸伞上写下了一串又一串想念的诗句。这个时候的女子,已经不如从前年轻貌美,干枯的头发,颇有皱纹的脸颊,女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这幅容颜,在无数个夜晚默默垂泪。
相公,你在哪里?为什么不回家了呢?
第二日,依然大雨,在大雨溟蒙之间,女子似是看到了自己的相公,他穿着一身锦衣,撑着一把油纸伞,油纸伞上绘满了桃花,灼灼其华,刺伤了女子的眼。在相公的身边,跟着一个年轻的姑娘,两个人牵着手,不知道对着柳树说着什么,两个人哈哈的笑了,女子躲在大树后,看着那个年轻的姑娘,她的长发绾了起来,显然是嫁过人了,没过一会,从街里跑出来一个同样锦衣的小孩子,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女子在男子的侧脸上,看到了他幸福的笑颜。难怪,难怪那些回来的人,不跟自己说相公的事情。
原来,相公已经和她人共结连理了,原来,自己用了十年青春,用了自己最美的年华,却亲手把相公打造成功送到了那个姑娘的身边。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摸着自己已不再光滑的脸颊,女子捂着自己的眼,呜呜的哭出声音来。
人世更迭,当年那家做纸伞的小屋子,砖瓦落尽。那个女子早已经不再人世,当年的那个男子,听说下场并不温暖。好像是犯了欺君之罪,被赐死。谁还会记得那个小小屋子里,那个执着而善良的女子,日夜不停的糊着纸伞,只是为了可以让自己的相公功成名就,荣归故里。可是结果,却是自己辛辛苦苦,耗尽青春,成就了别人的相公。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下雨,总会看到一个素美的女子,宛如当年16、7岁的模样,撑着一把纸伞,纸伞上绘满桃花,桃花下,是幸福的一家人。女子穿着青色的布衫,眉目之间依稀可见当年的惊艳,娘亲就是在那场大雨中,邂逅了这个执着的女子。
并为她的故事感到心酸。再到后来,每逢大雨,娘亲总是忍不住讲这个故事,每每讲完,免不了一阵伤感,小时候的魂溪听到这个故事,为这个女子感到不值,如今,魂溪才真正的为那个女子感到心伤。
回想着这个故事,魂溪渐渐的沉入梦乡。
梦里,似乎有那么一个女子,或许她已经消失在人世更迭之中,可是在梦中,却见她日夜不停的糊着纸伞,眼前,伞越来越多,看着她苍老的容颜,隐约之间,看见她们的故事……
第二日,魂溪没有被刺眼的阳光照醒,外面的雨声似是小了很多。魂溪揉着发酸的脑袋,空气中,传来淡淡的粥的味道。自己的肚子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魂溪哂笑,看来自己是真的饿了。
早上没有什么异样,和千瞳相互问好,然后吃饭,千瞳今天难得没有出去。魂溪收拾好碗筷,看着外面的雨幕。
他们在半山腰居住,这一场大雨已然下了一晚,不过这个时候下的小了些,倒是有几分江南的感觉,烟雨蒙蒙之间,魂溪似是看到了那个撑伞的女子。脑海中忽然闪过那个故事,心中莫名难过,说不出来的哽咽。
“千瞳,我出去一下。”魂溪走进雨幕,脱下鞋子,在这小小的院子里,魂溪踏雨玩的开心,很快,魂溪的长发被打湿,眼睫毛上悬挂着几点雨滴。千瞳这次放纵她在雨中大笑,玩闹。她真的很像精灵,不染世俗,不入凡尘。她的感觉就像是看不到杂志的溪水一样。清冽,自然,简单。
山庄下雨原本就是一种极美的意境,一阵风吹过,带着雨滴落在魂溪的脸上,睁开眼睛,望着山腰的林海层层展开,耀眼的翠绿色一层一层缓缓被风推开。真的好震撼。“千瞳,你看,真的好美!”千瞳看着那个像孩子的身影,嘴角轻轻勾起。
是啊,全世界,因为有了你而变得精彩。
今日魂溪退却了紫色的衣衫,穿着一件墨色晕染的长裙,远远望去,像是入了画的仙女一般。千瞳认真的看着这幅画面,也许不久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魂溪依旧站在雨中,小小的脚丫踩起了不少的水花,菜园子里的蔬菜因为有了雨的洗涤,也变得翠绿可人了许多……魂溪呼吸着清新的空气,闭上眼睛慢慢的旋转着自己,感受着雨滴落在脸上冰凉的感觉,呼吸着这世间源于天地的产物。真好。
似乎是上天也加入了这场踏雨,雨滴渐渐大了起来,千瞳担心魂溪身体,进屋拿了一把纸伞走了出来。撑开伞,千瞳将大部分的伞遮在魂溪的脑袋上。魂溪睁开眼睛,看到身后千瞳温柔的目光,脸微微一红。
想起来上次,自己那么狼狈的跌坐在大雨中,也是他,他穿着一身青衫布衣,走到自己的面前,为自己执伞。在自己最最需要依靠的时候,偏偏是他,不是墨彻,不是尊月,不是其他任何人,偏偏是他?这就是命运吗?
想起来刚开始的时候,魂溪是那么的讨厌他,童年的记忆或许对他偏激了些,可是渐渐的,那种心动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她无数次的说服自己,娘亲给的教训活生生的还在眼前。自己不能轻易动心,不可以。
魂溪看着千瞳,眼瞳轻声的说了句:“小心身体,别感冒了。”然后自然的揉揉魂溪的脑袋,魂溪突然握住他的手,然后扑进他的怀抱。真好,拥抱暖暖的,让魂溪心安无比。这里,会是自己将来的归宿。怪不得人间的情侣喜欢拥抱,原来拥抱是这种感觉。他给的依靠,任何人都替代不了。
雨越来越大,千瞳呆呆的撑着伞,魂溪幸福的抱着千瞳,真希望永远这样,没有那些扰人的事情,会不会就更好了呢?
这边浓情蜜意,而在溯影这边,他们却趁着大雨突击千鬼巷,原本他们实力并不是很强,再加上溯影习得伏妖术,捕捉他们简直是轻而易举。看着这些曾经站在魂溪身边的百鬼们,脸上露出的恐惧神情,溯影却幻想着魂溪泪眼涟涟求他放过他们,那一定很过瘾吧?
夜朔和溯影的默契也越来越高,一方负责天空布置结界,一方负责捕捉,归入竹筒。
原本繁华的千鬼巷,一时之间凄清的可怜。原本整齐的街道上,如今破破烂烂,那些虚无的水果蔬菜散落一地,而后变成腐败的模样。那些原本干净独特的小商小贩,而今变成了破烂的木架子。那些贩卖的面具,胭脂,变成了一片片树叶和石头。牌匾上原本清秀的字体,也慢慢的变得老旧和残破。青苔一层层的出现在牌匾上。
失去了魂溪力量的维持,失去了这些百鬼们各司其职,这条千鬼巷,变成了一条死亡之巷。
溯影看着迅速颓败的这里,轻启双唇:“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魂溪的这个千鬼巷,不知道是覆灭了多少年的一条小巷。魂溪来到了这里,赋予百鬼们不一样的职责,加上她自己的力量,一晚之间,这里恢复了繁华和热闹。他们是鬼,自然不需要人间食物。用树叶做面具,用石头做胭脂,不过是他们一种慰藉的方式。
魂溪在这里,也不过为了可以寻得一丝气息,一种贪恋人间繁华的气息。是为了掩饰自己孤单吗?还是说,真正的希望给他们一个家?
不过,这一切,和我道莲溯影,又有什么关系呢?如今我毁了这里,再过几日,放出消息,我就不信我逼不出来你。你躲?我看你能躲到何时?夜朔站在一旁,看着这条巷子落败到最后,化为飞灰,消失不见。
这里,果真成为了一片荒地。
但凡你还惦记他们,魂溪你就回来看看,这就是我送你的第一件礼物:毁灭。
我相信,你一定会喜欢我的第二件礼物:占有。
命?我道莲溯影从来不信命。我珍惜过你,也为你软弱过,你不珍惜,就休怪我无情。我不会放开你的,就算把你一辈子囚禁在道莲家,我也愿意。身后的夜朔双手叉在脑后勺,漫不经心的说道:“我记得道莲家有一本上古典籍中写道,若要让这些百鬼消弭,需要用业火焚烧。我怎么隐约记得,在道莲家的密室中,好像是有业火的火种呢?”夜朔说的无意,溯影却听的明白。
“业火?选哪天阳气旺盛,正午行刑。我相信百姓一定会觉得大快人心的。”溯影阴狠的说道,千鬼巷建立时,众百鬼开心不已,原本以为这里会是永远的归宿,孰料,居然在一夕之间,便被毁灭。
远在何处的魂溪,你是否还牵挂我们?这个时候的百鬼们,纷纷默然。这样的结果,好吗?他们承认,魂溪所做的一切,的确没有伤害过他们,不过他们害怕,害怕会被最喜欢的人伤害。
人类一样,宁肯让自己变得冷漠,变得铁石心肠,也不愿意让在乎的人,伤害自己一分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