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清幽。
尊月坐在石桌上,手中摆弄着几只龟甲。红色的朱砂在龟甲上显现片刻,然后消失不见,龟甲散放在桌子上,尊月面无表情,摘下一串禅语花。
邪蝶作祟,反目为敌。也好,让魂溪吃点苦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到最后,魂溪一定能发现仙界的清幽,仙界的纯净,转而选择仙界生活。到时候,近水楼台先得月,尊月原本痴情,他想,时日长了,魂溪一定可以投入自己的怀抱。到时候在孕育他们共同的孩子,喜事一件。想到这里,尊月脸红呼呼的,赶紧摇摇头,告诉自己别多想。
菩提老祖从身后走了过来,“老祖?”尊月惊讶,前几日菩提老祖说他要闭关修炼,怎么今天这就出来了?“老祖,你是不是又没有好好修炼?==”菩提捋捋胡子,“你个皮孩子,说什么呢。”
鹤鸣响彻天空,菩提站在尊月的眼前静静的没有说话。尊月甚是奇怪,平时菩提老祖都会和尊月开玩笑的,这次是怎么了?“尊月,有件事我不得不和你说了。”菩提长叹一声。尊月好奇,什么事情这么严重?
原来在仙界中的他们,不是长生不死的,而是在一次次的羽化之中,历练成仙,而每一次的羽化,必将失去记忆,无论是美好的,难过的,幸福的,悲伤的,全部都会忘记。尊月如今已算得上是仙人,自然躲避不过羽化这个过程,只是可惜这个孩子,心中还有那么的牵挂,羽化的过程也非常人所能理解。
好比凤凰涅盘,在经历浴火重生的过程中,获得新生的力量,次次加叠,到最后方能成为神祗,去往七重天,过上真正的仙人生活,两耳不闻凡尘事,一心只读圣佛书。起初菩提是希望尊月可以走到神祗的,那是因为当时不知道魂溪的存在,菩提就好比是尊月的父亲,希望尊月可以把双噬蝶的血脉传承下去。好不容易知道凡世还存在一只双噬蝶,菩提也燃起了希望,尊月和魂溪若能生下后裔,那该有多好。
今日从司命阁中,接到尊月的竹简,羽化之日迫在眉睫,这也不得不让菩提老祖心急如焚。如今魂溪的事情还没有着落,尊月也无心羽化,若是在羽化的过程中出了什么差错,那尊月可就真的会魂飞魄散了。
菩提老祖不想说这么多,不过菩提心中却有了打算,要么劝尊月放下魂溪,一心羽化,要么让魂溪来到仙界,诞下子嗣。若是尊月可以有个孩子,羽化的时间便可推移。仙界里,适合的仙人可以结合,生下孩子。有了时间的推移,很多事情便有了转机。
看着桌子上散落的龟甲,菩提心里了然,“尊月,再算魂溪的劫数吗?”当年还记得尊月跟在自己的后面,天天叫嚷着学习占卜之术,菩提其实好久都没有占卜过了,这些东西也只是为了寻个慰藉,小孩子玩的把戏,不过菩提终究还是拗不过幼时的尊月,还是手把手认真的教了他占卜之术。后来随着年龄的推移,尊月却再也不占卜了,菩提有一次一时兴起,问起了缘由,而尊月却跟个小孩子似的,非常不屑的说:“哼,都是小孩玩的把戏,我尊月不稀罕。”菩提那个时候听到这个却笑弯了腰,“哈哈,当年也不知道是那个孩子跟在我后面,非得学占卜。”听到这里,尊月脸一红,羞愤的嚷嚷了一句:“老祖……”
那个时候快乐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菩提想笑,可惜此时却笑不出来。
尊月不是傻子,他自然看出来菩提老祖眼中的担忧。一个人的情绪,可以用言语伪装,可以用表情伪装,可以用情绪伪装,可是却不能用眼睛伪装。素白的手指收起龟甲,淡淡的说道:“老祖,有话你就直说吧。”尊月捏起龟甲,指尖轻轻用力,龟甲化为粉尘,消失在这空悠悠的仙界之间。“老头子我好久没有听你弹琴了,不如给老头子弹一首?”菩提坐在尊月的对面,看着这个俊朗的男子,心中的不舍更是涌了上来。
辽阔悠长的筝声响了起来。尊月坐在禅语花下,手指轻灵的撩拨在琴弦上,厚重的音色回荡在这清幽仙界。菩提发出疑惑的声音,“恩?这首曲子是……弦歌?”
弦歌,当年魂姬曾弹奏过的曲子,那个时候魂姬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在仙界中,纯净的像是一块无瑕的玉。菩提老祖想起来,那个时候魂姬便是在菩提树下,日夜弹奏这首曲子,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尊月便将这曲调,熟稔于心?万千双噬蝶之中,唯有魂姬和尊月幻化为人,说起来执念不深,若是执念真的不深,想必此时他们在仙界,却也还是蝴蝶一只,了却一人,投入轮回。命格便是如此奇妙,到底是命运选择了他们,还是他们选择了命运,也许只有天地知道。
筝声不断,尊月却回忆起,那个时候还未破茧成蝶,他蜷缩在菩提藤上,吸收雨露,容纳天地精华,岁岁更迭,只为破茧成蝶。那时候的疼痛,原本尊月以为自己抵御不了,原本,尊月都要放弃生存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尊月听到了一阵一阵的筝声,起初杂乱,曲调未成,不过却在那个微妙的时候,减轻了尊月的疼痛,隐约记得她轻灵的歌声,伴随筝声,缠绵入耳,荡气回肠。
是怎样的女子,可以弹出这样的曲调?带着这份期待,尊月第一次想快点出茧,去见那个女子。到了后来,筝声越来越有旋律,越来越好听,蜷缩在茧中,尊月觉得这种日子真的安谧了起来。再到后来,在那个女子和菩提老祖的谈话中,女子开心的说道:“老祖老祖,这首曲子是我自己编的哟……老祖觉得起什么名字好听?”少女的音线很是干净清澈。老祖哈哈笑道说:“依你,都依你。”少女笑出声音来,“太好了,老祖老祖,咱们给这首曲子,起名叫弦歌好不好?这毕竟是一首经由琴弦的曲子……”听到少女这样说,老祖点点头。
尊月在蝶茧中,深深的记下这个名字——弦歌。
后来当尊月幻化成人的时候,却听闻了那个少女幻化成蝶的凄美传说,后来尊月从老祖最后得知,那个少女,叫魂姬。只是可惜,还未见的一面,魂姬便消失了。从那以后,尊月闲暇的时候便会拿来古筝,练习着当年经由耳边的曲调,起初也是凌乱不堪,在在到了后来,也终于和记忆中的筝声吻合。这,也算是一种特殊的怀念。
或许经年以后,还会有第二个尊月,或许是个少女,或许是个少年,在听闻了这个曲子后,能有活下来的信念,也算是功德一件。尊月也曾坐在菩提树下,弹奏这首弦歌,仿佛是在追忆那段过去,那个少女在树下弹奏,而他,在蝶茧中侧耳倾听。不过流年最美,结局感伤。虽化蝶而飞,却徒留弦歌,尊月弹奏,追忆故人。
两个人坐在石桌边,久久没有说话。也许都在回忆那段过去,那段疼痛的,却也凄美的故事,魂姬,后世多少人会追忆你的过去?
尊月停下,筝声也戛然而止。老祖从幻梦中醒了过来,起身,慢慢的离开这里,嘴里念叨着:“老啦,老啦。”尊月看着佝偻的身影渐渐远去,心中莫名的涌上一丝酸涩。其实菩提老祖真的为他付出了太多,年幼时的照顾,年幼时的关怀,也让尊月的童年,一点都不孤单。
想起那个少女,尊月的表情却落寞了下来,她呢?她的童年亲眼见证她的娘亲化蝶而飞,瘦弱的肩膀便担起了责任,也许她根本就不喜欢,却不得不去这样做。也许有百鬼陪伴,不过感情也止于友情,其实魂溪最需要亲情,在陌陌凡世,谁又能给她一份真切的亲情呢?
额头上忽然落下一片禅语花,乳白色的花瓣点缀在尊月的额间,尊月捻起花瓣,忽然笑了起来。魂溪,忽然间,我不生气了。
再次抚琴,尊月弹奏起弦歌,看着头顶上开的繁华的禅语花,尊月想,一定也会有某种生灵,因为弦歌,可以幻化成人。若能将弦歌传承下去,若能将魂姬的故事传承下去,若能将这份思念传承下去,该有多好。
消失在天地之间的龟甲,上面却没有占卜出,魂溪已经心有所属。
其实,爱情在缘之一字上,需要的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魂溪的美好,魂溪的纯澈,魂溪的娇笑,她的一颦一笑,都以深深的印刻在尊月的心上,她还只是孩子,她还在任性,没关系,尊月可以包容她,体谅她。不过是想让她幸福下去,一直一直的幸福下去。魂姬的结局并不温暖,尊月却不希望,连魂溪最后的结局都不温暖,那个曾经温暖了自己岁月的女子,那个曾经让自己心灵共颤的女子,那个勇敢而特别,为了爱情化蝶而飞,只身步入红尘,掌管千妖百鬼,魂姬并不是不幸福,尊月想。
在那么多的百鬼中,魂姬一定听说了很多的故事和传说,有的让她唏嘘,有的让她流泪,有的能换她微笑,有的又可以让她义愤填膺。足矣了。在体味别人的人生中,也圆满了自己。她比任何仙人都要勇气,她敢于冲破束缚,敢于挣脱枷锁,她那么的勇敢,为了爱情可以义无反顾。真的,让尊月好是羡慕。
人间的躯体怎可抵得百年岁月,魂姬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享受这片刻贪欢,她的生命太过流光溢彩,消逝以后,化为一段凄美传说。她,是第一个可以冲破围墙的人。
魂溪,定然不是魂姬和凡人的孩子,在魂溪存在以前,是不是魂姬也是在按照着命定的轨数进行?魂溪二次返祖的力量是那么的纯洌,想必那个男人一定有着比魂溪更为强大的力量。是谁呢?能在那个凡人之前得到魂姬的人究竟是谁?在魂姬之前,是不是还有双噬蝶曾经出现过?这个谜团在仙界是不可以妄议的话题,连菩提老祖都没有轻易的说过。
其实尊月不知道,在魂姬很久很久之前,也曾有过一只双噬蝶,名字已被历史模糊,也许连菩提都记不清他的名字了,不过后来,他选择忘记一切,选择了多次羽化,最后步入七重天,成为了人人艳羡的神祗。从那以后,他诵经论佛,再也不闻仙界的事情,只是可惜了,可惜魂姬还怀着他的孩子。
魂姬心态很好,既然怀了孩子,那就生下来,然后继续玩耍人间。寻找自己真正想要的良人,魂姬对魂溪真的是有那份疼爱的,只不过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凡世的那场爱恋,却是生生的葬送了自己的性命。魂姬想吗?她不想,哀莫大于心死,也就如此了……
也许魂溪会恨她,认为她这个母亲不合格,可是那个时候背叛的怒火让魂姬真的无法忍受,选择自私一回,所以选择了,化蝶而飞。
七重天上的神祗,翻看着手中的经卷,品着幽茗。他早已经忘却,那段青涩时光,他也早已忘却,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其实,有些过去,便是用来忘记的。他不出现,魂溪依然过的很好,他若出现,也改变不了什么。神祗抬头看看更高的云层,恍然之间,神祗觉得自己的心,空落落的,仿佛遗失了什么,可是怎么想,脑海中却也只是那些经书,那些佛理,那些,过目不忘的文字。
究竟是,少了什么了呢?甚好,若能长居七重天,不染世俗,甚好。
七重天上,金光蔓延,七重天下,菩提花落。凡世红尘,执伊之手,与子偕老。
未来究竟会如何,谁都不知道,能做到的便是,随遇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