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戈美丽把再婚正式提上日程的日子里,她大姑姐安平,这个年届五十的中老年妇女也意想不到地遭遇了第二春。
对她有了意思的是老徐,隔壁徐言言他爸,驾校教练徐基础。此人当兵出身,是退伍后分到一家单位当小车司机的。“安的衣柜”刚开业那段时间,老徐没少来帮安平干些小活,比如拉个接线板啦,修个空调啦。一边干着活,俩人一边说着话,也不知怎么,说来说去,就说到自己的血泪史。当然,血泪史主要是安平在说,她说完所有的血泪史后,没什么可说了,就让老徐说。老徐单身,这她早就知道了,但不知道单身原因。
那天是老徐来帮她开试衣间门锁。她自己不小心从外面锁上,钥匙找不着了。这对老徐不是难事。干完活以后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安平坚持要请老徐和徐言言吃饭,三人到不远处的一家饺子店吃饺子。徐言言坐下就摆弄手机,饺子还没上来,说有事得走。安平说:“干吗啊,别走,饺子一会就上来了,咱们快点吃,一起走。”
徐言言说:“朋友约K歌呢,跟你们俩老年人吃饭,真不如去K歌。你们慢点吃,细嚼慢咽有利于消化。”
其实根本没人约徐言言K什么歌,这鬼机灵的丫头看出她爸对安平有点意思,本来就想制造点机会呢。这下,机会自己送上门,还不赶紧把握住?
徐言言走后,有两分钟的尴尬冷场。好在这时候饺子上来了,刚刚好。安平率先打破尴尬,拿起筷子:“老徐,尝尝,今天我请客,一定要吃饱,给我点面子啊。”
吃了一个,安平又没话找话:“没我做得好吃。”
她说这句本来只是想让气氛自然点,没想炫耀,但老徐却跟上去说了句:“那改天尝尝你的手艺。说真的,多少年没自己包顿饺子吃了,我和言言都不会。”
话题就拐到言言妈身上了。安平大着胆子问了句:“言言妈和你,怎么回事?离了?”
老徐说:“离了。言言刚十二岁的时候。我们一个单位的,言言妈在工会,我在司机班,给一个领导开车。有一天下午,我趁领导外出开会,溜回家想看场球赛,结果发现工会主席在我们家。言言妈哭着求我给她保密,唉,她也是,担心机构精简把她简下去。从那以后我就不在家住了,又过了两年,离了。”
老徐说得平淡得很,安平却不是个滋味,抹起眼泪来了。她戴着墨镜和假发盯梢老彭的事,徐言言都当成笑话讲给老徐听过了,老徐立马就后悔起来,拿了张餐巾纸递给安平:“都怪我,不该讲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让你伤心了。”
这顿饭达到了徐言言的预期效果,不管是不是因为老徐的经历让安平有点同病相怜之感,总之是拉近了她和老徐的距离。
老徐回家以后,看到徐言言正翘着腿看电视,就问:“你不是K歌去了吗?”
徐言言看她爸一眼:“你明知道没有K歌这回事,还问。做贼心虚了是吧?”
言言妈后来改嫁了,徐言言不愿跟着去,就跟老徐了。父女俩这么多年相依为命,彼此心里动点再小的念头,也瞒不过对方。
老徐也坐下来:“你安阿姨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是个好人。”
徐言言说:“就是性格大咧咧的,有时候透着股傻气。不过,我还真喜欢她那大咧咧的劲。老徐,你呢?”
老徐想了想,说:“不错。”
徐言言拿脚踢她爸一下:“我饿着肚子给你们创造条件,你就这么个评价?”
第二天,徐言言又去探安平的意思。
这一老一少俩女人挺有意思的,隔壁,门串得那个频,很多顾客都以为是母女店。徐言言拣个没顾客的时候跑到“安的衣柜”去,问安平:“老板娘,昨晚上饺子好吃吗?”
安平说:“没我包的好吃。差远了。”
徐言言说:“饺子不好吃,说说话也不错啊!你们都聊什么了?”
安平说:“让我想想啊,聊了很多,主要是你小时候的事。尿床啦,乱抹鼻涕啦,不讲理啦。”
徐言言说:“逗我玩呢?”
安平说:“你个小丫头片子,动什么歪心眼子,能瞒过我这个老江湖?”
徐言言说:“你这样说就太好了,不用我费心动歪心眼子了,我整天这么忙,容易吗。什么时候请我们俩吃饺子?”
安平说:“嗬,我还让你们俩赖上了是吧?周末吧。”
星期五,安平一早就起床到市场去买菜。考虑到徐言言提出的以素为主,买了新鲜的茭瓜和猪肉。半下午的时候,齐桂花忽然大驾光临。安平在里面一看是她,赶紧过来开门,说:“欢迎光临!本店新款夏装、新款秋装静待您的临幸!”
齐桂花说:“你跟别的顾客也这样说话吗?”
安平说:“对啊!作为顾客,您听了不觉得如沐春风?”
齐桂花说:“我听了身上起鸡皮疙瘩。”
老太太大热天的顶着太阳跋涉到这儿来,太不容易了,坐下喘了半天才开始倾诉,两方面:一,家里的保姆让她不舒服;二,她又想吃手擀面了。
安平搬走后没几天,老彭就请了个保姆回家伺候齐桂花。考虑到齐桂花一直和安平呆在一起,老彭特意让手下人找一个年龄在五十左右的中年妇女。
符合条件的人是很快就找到了,但是不出半天,齐桂花就不高兴了。她让人家什么都不要干,马上做顿手擀面。这个刘嫂手脚倒是勤快,也麻利,就是做出来的手擀面没打动齐桂花。她用筷子挑起一根往嘴里一放,就问:“和面的时候放碱了吗?”
刘嫂说:“放了。”
齐桂花又问:“放盐了吗?”
刘嫂说:“没有。还要放盐啊?”
齐桂花说:“知道为什么你擀的面条不筋道吗,就是因为缺盐。”
刘嫂很想保住这工作,马上重新和面。这次齐桂花的意见是,碱和盐的比例不对。刘嫂小心翼翼地问她该使用什么比例,要不要去买台厨房用的电子秤。齐桂花说:“我大媳妇从来不用秤。”
晚上,她又让刘嫂蒸馒头,蒸出来后嫌她没放牛奶和糖。
接下来,她又让刘嫂烙饼、包饺子、炸油条。总之是面面俱到地把厨房手艺活儿进行了个综合测评,那几天把刘嫂忙得脚不沾地。她那边在厨房忙着,齐桂花这边就在客厅里苦思冥想安平都会做什么,人老了,记不住,就拿张纸,拿支笔,坐那儿想一个写一个,刘嫂做完一个她就打勾一个,还在后面打分。
厨房活儿测评完了,她又测评其它方面,具体到擦地时洗几遍拖把、沙发靠背斜角放还是正着放,也一一记下来,打分。
试用了一星期,齐桂花把刘嫂叫过来,让她看自己得了多少分。她把每一项得分、扣分原因都详细写在后面,最后汇总了一下,算出平均分。显而易见,按照她的苛刻标准,及格是不大现实的。刘嫂也是做过几家的,还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东家。她拿着那个滑稽的分数去找老彭辞了职。
老彭再找保姆,就忽略年龄条件,主要着力点放在厨房手艺上。这条件不像年龄那样一目了然,也是需要慢慢了解。为免出现上次的打分局面,到时候搞得双方又是不快收场,老彭干脆就雇了个在酒店里干过的大厨给她,另外又雇了个女孩专门收拾家。
齐桂花其实挺矛盾的,她不知道自己儿子到底有多少钱,但骨子里她没有颐指气使那观念,看着自己被两人伺候,总觉得自己像个剥削阶级,要折寿的。老彭安慰她说:“社会分工不同而已,他们到咱家来做事,一是发挥自己的所长,二是靠正当劳动获取正当报酬。您就不用想那么多了。”
澎湃带赵宁回来吃晚饭,大厨在厨房用专业手法炮制满汉全席,小保姆就沏茶端水地伺候着。赵宁悄悄跟澎湃说:“你们家应该把房后那块地买下来,种上一大片玫瑰花什么的,然后,雇个园丁。大厨、保姆、园丁、司机,那就全活了。再让你奶奶换上一件对襟夹袄,一条免裆裤,给她配一杆长烟枪;让这丫头把头发梳成一根粗辫子,扎一截红头绳,垂在后背上,要到屁股那么长。你奶奶斜卧在沙发上吞云吐雾,小丫头跪在地上给她捶腿。捶着捶着,你奶奶不愿意了,一脚蹬过去,把小丫头蹬到对面电视墙上,弹回来,继续跪着干活。”
赵宁的嘴皮子也够厉害的,要真跟澎湃成了,万万得离安平远点。两人要是干起来,难分伯仲。
鉴于刘嫂的案例,齐桂花决定不拿安平处处当标杆了,能凑合就凑合。再说了,大厨都请回家了,再闹腾,她老太太成什么人了?真要成万人嫌了。
理智上说来,齐桂花必须满意。感性上呢,齐桂花还是不满意。她坐在安平店里诋毁大厨:“不管什么菜都一个味,油放得那个多啊,把我老太太很快就要吃成高血脂糖尿病了。这大厨连刘嫂都不如,干脆不会手擀面。我现在吃的都是机器压面。”
安平说:“您就是没事干了天天闲的,整天琢磨那张嘴和那个肚子,也不怕真吃出高血脂糖尿病。要少吃多运动,知道吗?给你做一口你就吃一口,饿不着就行了啊老太太!”
齐桂花把刘嫂大厨小保姆挨个叨叨了一遍,叨叨完了也不走,坐那儿赖着。安平知道她那点心思,就想跟着自己回家去吃饭。可是老徐爷俩要去,很显然这三人不太适合坐一桌。安平就下逐客令:“我有事得先走了,您还没坐够啊?牢骚不都发完了吗?好好回去享受地主婆的生活吧。真是,人要学会知足。”
齐桂花可怜巴巴地看着安平:“我今晚去你家吃饭。”
安平说:“我可不做手擀面啊,趁早别想。”
齐桂花立刻站起来:“什么都行,只要是你做的。”
这样一说,安平的心霎时软下来了,觉得要是再拒绝,真是伤天理的事。她想了想,说:“您去可以,但是去了以后只准吃饭,不准说话。”
齐桂花哪管那么多,只要答应去就行。徐言言那边有一堆顾客在忙,安平正好就省了打招呼,偷偷带着齐桂花走了。心想,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再说吧。何况就吃顿饺子而已。
到家安平就和面拌馅,茭瓜、肉馅、木耳,色彩鲜艳,看得老太太直流口水。安平边忙边跟齐桂花说:“今晚家里有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