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美丽还蒙在鼓里呢,不知道晚上回家以后加戈这小子已经打电话给安志了。加戈对戈美丽和安志的手机都玩得很熟,没事干就爱偷偷拿戈美丽的打给安志,或拿安志的打给戈美丽,跟谁在一块就打另一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上两句。半年前还背不下号码,从已拨或已接电话名单里找两个人的名字,现在连号码都能背下来了,两种方式都会。戈美丽当时应该是在洗手间给加戈洗沾了冰激凌的T恤,加戈就打了个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电话,把晚上吃饭的事跟安志说了。
所以,戈美丽话说得那么难听,把本来想息事宁人的安志也惹恼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吧?”
“我和高总清清白白的,不像你和毛橘!”戈美丽气势汹汹地辩解。
“谁看见了?谁能证明?就像我不能证明我和毛橘的清白是一样的!只有自己不干净的人,才处处看着世界都是肮脏的!”
戈美丽火了,环顾左右,看到加戈的玩具箱子放在电视柜上,捡起一件就朝安志扔过去。安志说:“你别逼我啊戈美丽!”
不这样说还好,这样一说,戈美丽更来劲了,捡起第二件又扔过去。她自己都不知道扔的是什么。
“你再扔一次试试?”安志威胁道。
安志的威胁让戈美丽骑虎难下,不扔第三件就说明自己败下阵来,所以不能不扔,就又扔过去一件。这次扔过去的是一把玩具大刀,虽然是玩具的,但带上愤怒的力道,又恰好让安志的鼻梁承接了,还是制造了一点麻烦。
安志从沙发上跳起来,奔到戈美丽身边,一下就把戈美丽摁到电视柜上了。戈美丽哪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就拼命抓扯安志,但她那点力气哪是男人的对手,让安志一下就把胳膊反剪了。
两人保持像是从后面做爱的姿势僵持了一会儿,安志松开戈美丽,到吧台那里照镜子去了。他们结婚时是在幸福七村租的小平房,所以就只买了一面直径顶多十五公分的镜子放在窗台上。装修这套房的时候,戈美丽念念不忘租房两年没照过全身的痛苦历史,让工人在挂衣柜旁边的墙上按了一面超大镜子。但这个小圆镜是安志买的,提起来就自鸣得意,理由是比一般的镜子都清晰,所以搬家的时候还是一起搬过来了,放在客厅和餐厅之间的小吧台上,这一用又是八年。
安志照镜子去以后,戈美丽头脑发蒙了有两分钟,见安志竟然去照镜子而不管她,就发疯地跳起来,过去拿起镜子趴一声摔到地上了。
那晚后来发生的事情相继是:加戈被两人的打斗声惊醒,光着屁股跑出来;戈美丽万念俱灰,像行尸走肉一样飘移进大卧室,在里面叭一身摁上了门锁;安志把加戈安顿进小卧室睡了。
第二天,星期天。戈美丽差不多一夜没怎么睡,想起安志凶神恶煞一样扭自己的胳膊,就恨不得那是一场梦。她躺在床上,环顾衣柜,书柜,五斗橱,吊灯,墙上的婚纱照,越看越觉得被这些东西堆砌起来的婚姻是这么脆弱、虚伪。她站起来试图把婚纱照拿下来,却发现镜框上的铁环和钉子紧紧扣在一起,除非把钉子从墙里撬出来,连钉子带镜框一起拿下来。
戈美丽站在床上打量镜框里的两个人,禁不住冷笑起来。这时候加戈啪嗒啪嗒跑过来,在外面扭门没扭开,叫:“妈妈妈妈,你的太阳花!”
卧室门上装了一面布纹玻璃,加戈影影绰绰的小身子趴在门外,脸贴在玻璃上,压得扁扁的。戈美丽伸手一摸脖子,太阳花项链没了。戈美丽没吭声,也没下床。加戈又啪嗒啪嗒跑回去,对安志说:“妈妈把门锁上了。”
接近中午的时候,戈美丽才打开卧室门。她找出那个最近频繁往山语世家运送东西的大旅行包,把自己的夏季衣服都塞进去,拎到门边,又去洗手间收拾洗涮用品。
加戈看到她出来,小手里举着太阳花,天真烂漫地说:“妈妈,你的太阳花。昨天和爸爸打仗时掉在地上了!”加戈对打仗的一知半解,还有拿着太阳花邀功的那副样子,简直快把戈美丽的心都弄碎了。
她很奇怪,和安志离婚那天都没这么难过。仿佛那个离婚只是一个玩笑,或者一个预演,而今天才是真正的离婚似的。
收拾好东西,戈美丽在电视柜旁边逡巡了一下,她想找到那条太阳花的链子。这条项链是去年过生日时安志给买的。其实用的还是他们的共同财产,只不过名义上是安志买的而已。结婚以来戈美丽就没添过金银首饰,主要是不舍得,所以,决定要买的那天,两人在金光闪闪的柜台转了好几圈,最后戈美丽还是在老银匠柜台做了最后的停留,买了一条链子和一个吊坠,一共花了不到一千块钱。但这在戈美丽的首饰当中算是最贵的,其他那些就不用说了,几十块钱的手链在她也是首饰。
没找着那条银链子。电视柜后面是错综复杂的各种电线,旁边是个鞋柜,还有两个接线板,戈美丽在这种心情下,根本无心搬开这些复杂的东西,去找一条链子。所以她放弃了那条链子,拎着旅行包就走了。
整个过程当中,安志没什么表示。恐怕他也在这不可思议的骤变里没回过神来。
戈美丽就这么搬进了山语世家。刚结束装修没多长时间,虽然用的是环保材料,但还是有隐隐约约的气味。好在是夏天,平时戈美丽就把窗户敞开。她和安志之间的冷战持续了一个星期,直到星期六约倪平平去买电视,才让倪平平知道了。
毛橘此次烟台之行,也的确是看起来疑窦重生,倪平平整个都蒙在鼓里。她打电话声讨安志:“毛橘来烟台,你怎么不告诉我?”
安志说:“我以为你不想见她呢,你不是和她号称势不两立的吗?”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她值得我为之记恨一辈子吗?我是那么不大度的人吗?以前再怎么不喜欢,毕竟也是老同学啊!”
“主要是毛橘也没提要见你,我就没招呼。”
这事无论如何也说不到台面上,安志的确做得不对。但他生就一张狡赖的嘴,没有认错的时候。
“你竟然为了这么一个女人,跟戈美丽动起手来了?你算个什么男人!我代表全天下的女性严重鄙视你、唾弃你!”
“是她先跟我动手的!”
“你说说,她一个弱女子,怎么跟你动手的?”
“她拿刀砍我,把我鼻子都砍破了。哼,第一次是拿本厚厚的精装书把我鼻梁打破,这次发展到凶器了,我看她就是想把我鼻梁打断,让我破相。”
“安志,我没想到你还有这么无赖的一面!戈美丽都告诉我了,她只不过让你那张嘴气得实在忍无可忍,才顺手拿起加戈的玩具刀扔了你一下。一把铠甲勇士的塑料玩具刀,居然被你说成凶器,还用到砍这个字眼,你让我怎么说你?你真不是个东西!还把美丽的项链都撕扯下来了,你不就是个臭男人,力气比女人大吗?”
“我以为你这么优雅的女人永远都没有泼妇的一面呢,没想到也没免俗。”安志自知理亏,但那张嘴不受控制。
“死去吧你!戈美丽让我告诉你,她这就算正式搬出来了。加戈暂时住在你那,因为新房那边还有甲醛气味。”
“你让她回来拿点碗碟筷子什么的吧,那属于共同财产,她也有份。电饭锅高压锅都给她,给我留一口锅就行了。”
倪平平又回过头来说服戈美丽,让她回去拿点碗碟筷子什么的,要不还得花钱买。戈美丽也实在不舍得她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那些碗碟,她是个碗碟控,看到漂亮的碗碟总忍不住手痒痒,家里淘了一堆。于是就和倪平平一起回去收拾了一些。
这五天加戈都没见着戈美丽,一见她就问为什么不在家,戈美丽说出差了。她一看见加戈心里就软得不行,问:“想吃什么?”加戈说:“饺子!”“什么馅的?”“韭菜虾仁!”
倪平平冲安志一瞪眼:“快去买!”
戈美丽厨房活儿没话说,倪平平边吃饺子边慨叹:“毛橘要是能包出这饺子来,我把头砍掉。”
安志说:“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吃饺子?”
倪平平说:“你不让我说我偏说,毛橘毛橘!我就不明白,你觉得她哪好?告诉你,有你后悔那一天。”
加戈不懂大人们都在说些什么,只顾埋头吃饺子,边吃边说:“好吃。好吃。”戈美丽每次做了饭,最爱听的就是加戈的赞美。她摸摸加戈的头,说:“加戈,妈妈下周就不出差了,还每天去幼儿园接你。但妈妈不能在家睡,要去新房睡。因为咱们买了冰箱洗衣机电视沙发了,得去看着,要不就让小偷偷走了。”
加戈说:“我也去!”
戈美丽说:“刚装修完的房子有甲醛,甲醛就是一种有毒气体,小孩子抵抗力差,吸了会咳嗽的。过段时间甲醛挥发完了,妈妈再带你去住。”
“好吧。”加戈不太情愿,但还是答应了。
怎么和加戈解释去新房住这个问题,以前戈美丽想过无数方案,没想到这么三言两语就解决了。去山语世家的路上,戈美丽对倪平平发表见解:“我发现一个道理,遇到问题的时候不要多想,由它去。事到临头总会迎刃而解。”
倪平平说:“太对了。多思者烦心,不如让它去。我觉得你不妨考虑一下高总。人生没那么多禁忌,也没那么多真实可感的期许,不外乎活着而已。我这么多年打交道最多的就是男人和男女之事了,真的,所谓的期许,最后一定会让你受伤,无一例外。所以,顺其自然,来了就不要推拒,要走时也不必挽留。只伤一点心即可。”
只伤一点心。戈美丽把这五个字在心里默念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