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志每年发表一些反映老年人生活的通讯报道倒是不假,因为他是他们单位老干部科副科长,那些所谓的内刊每年给他们分派通讯报道任务。他们科长显然是不会去做这些具体工作的,所以,他这个副科长,说白了,其实也就是老干部科一个专职文字工作者而已。各种总结、通讯报道、信息、工作计划,都出自他手。每年他都要去济南总局开会,领回一个或大或小的优秀通讯员荣誉证书,从一级到三级不等,主要视他的任务完成情况。一个《狐狸与葡萄》的故事,看来真把安志刺激着了,居然把这些东西拿出来显摆,简直把戈美丽要笑死了。
“看哪!你笑得牙龈都露出来了!”安志恶俗地盯着戈美丽的嘴,摇摇头,“以后不要拿这样子去祸害别人了。”
“哼!同样一块熠熠发光的石头,在别人眼里是和田玉,在你眼里就是块石头。”
“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你把自己比喻成和田玉?我还真不是吓你,你再这样下去,我也要展露我美丽的牙龈了!”
两人唇舌翻飞正渐入佳境,忽然电脑吱吱叫了两声,戈美丽立即把头探过去。安志伸开左手挡住屏幕上的QQ对话框,右手在键盘上敲字,边敲边说:“劳驾,先把你不管多少视力的眼睛闭上,或者转移到别的事物上,我先处理一下私事。”
其实安志知道戈美丽那可怜的视力,离屏幕半米开外基本就是个安全距离,他在那块十七寸的发光体上哪怕写戈美丽是十大恶人,她都看不清楚。但因为在网络那端呼唤安志的不是别人,正是导致他和戈美丽进入如今境况的毛橘,所以安志还是有心理障碍。
“什么时候学会一指禅了?”戈美丽徒劳地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些星星点点勉强可以称之为字的东西,及安志那只让人厌恶的左手,忽然脑海里灵光一闪,厉声说“安志!要是你用一指禅功夫正在与之交流的人是毛同桌,你就惨了!”
这时候安志已经用一指禅功夫飞快地打了两句话,结束了和毛橘的聊天。他很无辜地辩解:“别乱猜好不好?再说了,即便是和她聊几句,也不至于如此吧?”
“太至于了!告诉你,安志,咱俩离了,你和谁都行,街上捡破烂的、乞讨的,我都会给你送上衷心的祝福,就是这个毛橘不行!你要是不想让我将来指着你俩的结婚照告诉加戈:你爸爸当初就是和这个女人苟且,才把我们抛弃了,那你就去干!”
“我看你已经有泼妇之嫌了,什么叫苟且?这是文学语言吗?”
“你少跟我谈文学,我要用电脑。”
他们俩离婚时说好了,戈美丽可以随时根据需要使用电脑。其实这晚戈美丽只是闲极无聊,才和安志展开第二轮舌战,并不是要用电脑,而是让QQ的吱吱声、安志那只丑陋的左手给刺激了。
“劳驾你再等两分钟,我发条微博就让给你。”因为有约在先,安志知道不得不把电脑让给戈美丽,但又不情愿,就登录微博拖延时间,求点心理平衡,同时气一气戈美丽。
“哟,还微博呢,一点都不OUT啊!”戈美丽讽刺安志。
“那当然,本人,微民一个。”
“我看你也真是一个微民。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在你毫无价值的微生活里做着微不足道的事,发着微不足道的声音。”
“你懂不懂啊?刚夸你不OUT,白夸了。微民什么意思?就是玩微博的人!”
“切!你以为我真不懂微民什么意思?但我觉得用在你头上,微不足道的人是最好的诠释。”
“你随便诠释好了,我还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了,怎么着?你还别小看微民,众多微民聚在一起,发出的声音那就不是微声了。微生活,对,我虽然离婚了也还在微笑着生活!”
“知道微生活什么意思吗?就是细微琐碎的生活!还微笑着生活呢,你也就这么点文字理解能力。”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谁规定微生活就是你说的那意思?”
“行了行了你快让开,微博发完了没?”
“发完了。”
“我看看,你微了什么?”
“我是一个离了微婚的过着单身微生活的有着微幸福的微民。”
“这么容易幸福,怎么做到的?”
“没什么诀窍,就是吧,你不要把对幸福的期许放得过高,只要有微幸福,就够了。”
“那你快微幸福地睡觉去吧,两分钟早就过了。”
戈美丽一上来就登录自己的QQ,并且有意把音量调大。安志把自己装成一副很大度的样子,躺在床上看齐鲁晚报,边看边说:“呵呵,跟一百个人聊呢?听这声音,此起彼伏啊。”
安志说得没错,戈美丽QQ的吱吱声还真是此起彼伏,听起来足有十个人不止。其实那些此起彼伏的声音来自一个QQ群,群友都是山语世家的业主。装修期间,戈美丽登录水母网的装修论坛取经,发现一个山语世家群,名叫“山语峰会”,就加了进去。戈美丽就是为了和安志较劲,才假装很起劲地跟群友聊着,实际上她意兴阑珊,无趣得要命。不过,聊着聊着,倒还是小有收获,群里公布了一个消息,星期六有一场户外活动,物业提供部分活动资金,缺额部分由参加活动的业主们分摊补足,每户限两人,每人分摊三十块钱,主要用于中午在户外野餐。
考虑到这段时间忙于装修,陪加戈玩的次数少之又少,戈美丽当时就在群里报名参加活动。不就是六十块钱吗,全当我们娘俩花六十块钱出去吃了顿饭,戈美丽这么安慰自己。
“怎么,我正准备在此起彼伏的噪音中睡去呢,不聊了?”安志又讥讽戈美丽。
“我已经伸出我那芊芊玉手,用这个长得像鼠标一样的东西,把任务栏里的小喇叭设成了静音。”戈美丽说。
“对,邻居之间是要懂得互相体谅,不要打扰别人正常生活。”
戈美丽其实正在浏览腾讯娱乐新闻,她问安志:“你怎么看锋芝关系?”
安志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女人,要是没了你们,我真不敢想象腾讯老总会不会上吊自杀。”
戈美丽转身往外走,到客厅拿来一面镜子,塞到安志手里。安志问:“什么意思?”
“让你知道,我就是和拥有这幅表情的人一起生活了十多年。”戈美丽转身往外走,边走边说,“电脑你关。今天的‘写作是什么’主题之夜到此结束。”
“哎!这样不厚道吧?谁最后用完谁关!”
戈美丽的背影已经从安志视线里消失了。他只得悻悻地爬起来去关电脑。他们家的电脑早该淘汰了,只要一开机,噪音可以和小型发电机比美,不关根本睡不着觉。
安志去关电脑的时候,猥猥琐琐地试图登录戈美丽的QQ,他依次试了他们三人生日的组合、戈美丽的生日、加戈的生日、他的生日,都没打开戈美丽的QQ。而戈美丽以前都是用生日做密码的,包括存折、QQ、支付宝等。没有加戈的时候,密码用的是他们两口子生日后三位数的组合,有了加戈,用的是他们三人生日后两位数的组合。安志悻悻地关了电脑。
其实刚才戈美丽也试过登录安志的QQ,她想搞清楚他是不是和毛橘在聊天,虽然她知道安志三天两头改密码,登录上去的可能性几乎是负数。
从这点来说,安志一直不如戈美丽透明。他在网上一直有关系暧昧的网友,自然就要谨慎一些了,密码不但设得繁复,还时常修改。他和毛橘从同学聚会之后一直联系着,但主要是毛橘主动一些。安志一直没告诉毛橘他离了。为免消息外泄,安志把倪平平那里也照顾到了,嘱咐倪平平管住自己的嘴。倪平平问他,离了不正好吗?让毛橘也离了,你们重组家庭。安志说,我那样就等于承认和毛橘有事了,不是自己给自己扣屎盆子吗?倪平平说,你是不是还指望和戈美丽复婚?安志说,除非你让我看见猪上树了。
至于那个惹了祸的移动座机,安志为它可没少费心思。他不想告诉毛橘那玩意惹祸了,但又不知道怎样才能让毛橘不往移动座机上打电话和发短信。咨询移动公司,人家告诉他,必须使用一年以后才可以办理退网。戈美丽入网的时候预交了一百块钱话费,如果单是打打绑定的三个亲情号码,加上每月三百分钟免费,恐怕这一百块钱得用上十个月八个月的。这可把安志愁坏了。最后他不得不采取一个有点卑劣的手段:卸掉话机里面的电池,搞了个小破坏。
电池坏了,话机不能用了。戈美丽很不高兴,安志就在旁边做戈美丽的思想工作:“话机反正是移动公司白送的,又没花咱的钱,坏就坏了吧。再说,平日咱俩都在单位上班,用这玩意几次啊?其实移动公司这些优惠,都是变相在骗你口袋里的钱,你永远别想把账算得比他们精明。咱一个月用不用完三百分钟,都得交十块钱的最低消费,对不对?你好好算算,是不是划不来?不是我说你,以后不要一听优惠这俩字就往上凑,商家永远比你聪明,让你花了钱还以为占了便宜。”
实际上,戈美丽当初去办这个移动座机,也是听了王娜的怂恿。事实证明它的使用率的确不高。加上毛橘发在上面的三条短信,戈美丽也早对它生出厌烦之心。因此,就把话机找个袋子一装,送到地下室去了。
少了这个定时炸弹,安志轻松多了。虽然毛橘一直比较主动,但只要QQ和手机都设上密码,还是可以保证基本安全的。
接下来的两天,戈美丽都在为星期六的户外活动做准备。第一天下班回家后提回一个袋子,里面装了一身运动衣,蓝黑色裤子,玫红T恤。戈美丽穿上以后站在镜子前照,问加戈好不好看。加戈说:“妈妈,你穿什么衣服都好看。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把戈美丽哄得心花怒放。
安志肯定是不甘心老老实实听着的,就质疑加戈的眼光:“近视眼是吧?”
加戈跑到自己的小柜子那里,拉开抽屉找出一张视力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幼儿园老师发的,拿着视力表跑到安志那里,非要测测自己是不是近视眼。安志只好用胶带纸把视力表固定在墙上,给加戈测视力。测完以后加戈很不满地说:“谁说我近视眼?”
戈美丽不免就得意洋洋的,讥笑安志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晚上加戈告诉安志,星期六妈妈要带他去参加一个很大的爬梯,安志问:“爬梯是什么?”
加戈说:“就是很多人一起玩,一起吃饭。”
安志说:“儿子,那是party,不是爬梯。”
第二天早上,安志就讽刺戈美丽:“这么快就要投身火热生活了?”
戈美丽莞尔一笑,不理安志的挑衅。晚上回家,又带回一双运动鞋,新鲜的草绿色。安志说:“太艳了吧?”
戈美丽说:“是你的心太灰暗了。”
安志又说:“这两天有点大手笔啊?”
戈美丽说:“过去十年我太亏待自己了,要补回来。”
安志说:“你这服装好像不太适合爬梯吧?”
戈美丽说:“你以为爬梯就一定要穿晚礼服啊?现在不流行那个了。”
安志说:“哦,我还真不知道呢。不管流行什么,祝你在爬梯上邂逅一份惊心动魄的爱情。但我怕你一下子补得太过承受不了。你心理承受能力差。”
事实上真让安志说中了,戈美丽还真在这次户外活动中“被邂逅”了。“被邂逅”是倪平平的发明,每次她有了新爱情,就会告诉戈美丽,她又被邂逅了。戈美丽的这次被邂逅,整个过程都让她迷迷怔怔,包括后来跟高禾汉都领证了,还觉得不像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用倪平平的话说就是:“你怎么总是没有在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