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一看电话是她姐安平来的,头皮就有点发紧。近段时间安平总跟她叨叨姐夫彭凯歌外遇的事儿,搞得她耳朵都有了过敏反应,一听安平的声音就耳鸣。
其实,所谓外遇的说法并没什么真凭实据,一切都来自安平的直觉。当然,安平能举出一堆例子来说明自己的直觉,无非就是彭凯歌跟她越来越没话了;越来越不着家了;忽然又多了个手机,号码是她不知道的;接电话时会跟对方说“我等一下再打给你这样的话。”
安然开始还有一套一套的安慰话,后来就觉得烦了。她不说话,安平就嫌她没有同情心,她就自嘲说自己是一只垃圾桶,还是优质的,不锈钢的,让她姐别指望一只垃圾桶兢兢业业吃着垃圾的同时,还能腾出嘴巴来说安慰的话。“这年头,大家都在做各种各样有意义的事,你想找个人倾诉,多难啊!别没良心了。”
安平一边埋怨安然没有同情心,一边却还依赖着她,总渴望从她这儿得到声援,最好是实质性的指导意见。但安然岂是个能给安平拿出实质性意见的人?她对婚姻蔑视到了不可想象的地步,最瞧不起那些在婚姻里死去活来的女人。
这次安平倒没劈头盖脸地往她这里扔垃圾,只说了一句话:“快开车到魁星楼隧道来,帮我抓老彭。”言简意赅到了让安然觉得新鲜的地步。
在去魁星楼隧道的路上,安然共接到安平三个电话,问她到哪儿了。接到第三个的时候,安然说:“我的姐啊,我是从开发区往魁星楼隧道那儿去的,正在从西到东横贯整个烟台市呢!还有,你是不是以为我骑着一枚导弹啊?再说了,你一个人就不能抓老彭了?”
安平说:“我一个人……不行。不行不行。”
安然说:“怎么不行了?你是正室啊!上去左右开弓给那小三一顿耳刮子,把她扇晕了,再踹上两脚,理直气壮一点。不用怕,现场的人民群众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其实说归说,安然也知道,她姐还真来不了这一套。真要站在人家眼前了,挨耳刮子的八成是她姐,就更别提踹上两脚,那恐怕只能在梦里实施一下了。
横贯整个烟台市,安然终于在魁星楼隧道斜对面一家名叫“蒙餐”的酒店门口,见到一个有点像是安平的女人。要不是这女人叫她,她真不敢肯定这个脖子上拥堵着一条大围巾、头上戴着一顶绒线帽、脸上架着一副超宽大墨镜的女人是她姐。
“你这尊容……要吓死人啊?”安然上下打量她姐,笑得直不起腰来,“哦,看出来了,私家侦探。”
“去你的,我都快冻成冰棍了。”
安平看到安然以后,有点热泪盈眶的意思。其实她比安然整整大一轮,算得上两代人了,但无论心理素质还是混世智慧,她处处落于下风,因此就不得不把这个妹妹供在精神导师的位置上。“精神导师”这顶高帽子是安然自己给自己戴的,出于自尊,安平口头上并不认可。
“让你变成冰棍的老彭去哪了?”安然看快五十岁的姐眼泪花花的,怜悯之心顿起。
“在里面,”安平指指蒙餐那两个熠熠发光的大字,“和一个女的。”
安然拉着安平就往酒店走,安平挣扎着:“干吗?”
安然说:“抓人啊!你不是让我来帮你抓老彭吗?”
安平两脚扒在地上往后使劲:“我看了,这就是家饭店。你说,咱去抓两个吃饭的人……是不是证据不太够?”
“你这不是挺明智的嘛!看来我平日没白教导你。他老彭不就是跟一个女的在一家饭店吃饭吗,又不是上床,你犯得着把自己冻成一根冰棍吗?要是我,早就进来吃点热饭暖和暖和了。老彭那么能挣,可不是让你在一家饭店门口徘徊的。走走,咱们进去吃饭。”
这家名叫“蒙餐”的饭店据说是蒙古人开的,安然看了半天,觉得服务生没一个长得像蒙古人,倒是点餐柜里那些大大小小的羊腿透着十足的蒙古相。在这大冷的天里,还十足地让人生起饕餮之心。
“我在外面冻成那样,他俩倒好,在里面烤着炭吃羊腿!”看到羊腿,安平的气又上来了。她和安然坐在一个小包厢里,脸对脸守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炭火,上面架着一只正在往下滴油的羊腿。
“怨谁?老彭又不是不给你钱花。”安然左手拿叉右手拿刀,瞅准羊腿上一块肥硕的地方,开始削。
“熟了吗?”安平将信将疑地探头过来看看:“还有血丝呢!”
安然津津有味地边吃边说:“老辈人还茹毛饮血呢。姐啊,你就是一个循规蹈矩之人,这样活着没劲。要潇洒一点。比如说老彭,他想干什么,你就让他干去。你四十八了,老彭五十了。一个打拼了大半辈子的男人,他得多累,得有多少委屈?眼见着快变成一个秃顶、掉牙、驼背、没人要的糟老头子了。就算他有个什么风流韵事,不也是垂死挣扎?你抱着怜悯之心和豁达之心,不就完了?反正财产都是你和你儿子的。何况,他也就是跟个女的一起吃饭,你总不能把所有跟他吃饭的女的都当成小三吧?”
“难道他变成一个没人要的糟老头子,我就不会变成一个没人要的糟老太太?你看,你看我这白头发,我这老年斑。”安平一听安然那番话,不干了,又捋头发又伸手的,把那些快变成糟老太太的迹象展示给安然看。
“所以,你得注意保养。我跟你说过几亿遍了。咱不是为了吸引老彭,是为了对得起自己。”
两人吃着说着,安平穿上黑大衣,说要去洗手间。安然问:“去洗手间干吗穿大衣?”安平说:“外面冷。”
安然在包厢里左等右等,也不见安平回来,心想那是个整天就认识菜场和家的女人,别在花花世界里把自己弄丢了,就出来找。饭店格局很特别,包厢一个挨一个,走廊百转千回,像迷宫。安然转了两条走廊,才发现安平正鬼鬼祟祟地贴在一个包厢门口,超宽大墨镜也戴上了。
原来安平上洗手间是幌子,找老彭才是真的。她坐在那儿羊腿没吃几口,到处看,越看越对老彭跟别的女人在这里享受生活感到愤然。这家饭店也挺有趣,说不上是不是为了把包厢搞得像蒙古包,门口都挂了半截珠帘,没有门。结果安平转来转去,就在这间包厢珠帘下面看见老彭的小腿和脚了。她家男人的小腿和脚,她自然认得。
没一掀珠帘闯进去掌掴那对贱人,并不说明平日里安然的指导教育出了成效,只是因为安平胆怯了。她是这样一个女人,平时在老彭面前也时不时上来一股“二”劲,让人觉得这是个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女人,真的事到临头,胆子比老鼠还小。
安然也过去把耳朵贴在门边听。就听到她姐夫老彭在跟一个女的说话,老彭夸赞那女的:“刀法这么利落,有外科大夫的风范。”
女的说:“我要是当外科大夫,绝对是港城第一刀。”
老彭说:“你要是当了外科大夫,那我怎么办。”
女的说:“你还当你的彭总啊。跟别的女人在这里吃烤羊腿。”
老彭说:“别的女人没意思。”
女的说:“我有意思啊?”
老彭说:“有意思。”
女的说:“哪里有意思?”
老彭说:“哪里都有意思。”
女的说:“有人告诉我,什么都可以信,就是不能信男人这张嘴。”
老彭说:“谁告诉你的?”
女的说:“都这么说。”
老彭说:“但我信你的嘴。小横嘴,小竖嘴,都信。”
就听那女人扑哧一声笑了,又哎哟一声。老彭赶紧问:“怎么了?”
女的说:“都怪你,割着手了。”
老彭说:“快过来我看看。刚夸你像外科大夫呢,真不禁夸。”
安然义无反顾地把她姐拽离了这是非之地。安平边挣扎边问:“小横嘴小竖嘴是什么意思?”
安然说:“姐啊,你不是真这么单纯吧?小横嘴是上面的,小竖嘴是下面的。”
安平还懵懵懂懂的:“下面的?哪下面的?”
刚问完,安平自己就醒悟过来了,气得脸煞白。安然怎么拽都拽不住了,就见她姐黑衣翻飞,女侠一样返回那间包厢,珠帘哗啦一掀,人就进去了。
安然跟进去后,就见她姐已经把削羊腿的刀操在手里,那刀又细又长又扁,隔着桌子就能把它捅进小贱人的肚子里。老彭和那女的都被这个突然闯入的黑衣人弄蒙了,时长大约二十秒。之后还是那女的先反应过来,就见她很松弛地往后靠了靠,淡定地问:“想干吗?”
“你说我想干吗?你这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女人!我今天就试试谁能当港城一把刀!”安平哆嗦着声音,把刀夸张地伸了伸。
“大姐,把你墨镜摘下来,还有那围脖、帽子,太难看了,丢彭总的脸。”那女的边说边拿起刀慢悠悠地削羊腿。她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姿态,一下子把安平打败了。安平眼巴巴地看了眼安然,意思是:接下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安然是不希望安平这样亮相的,她了解自己的姐,更了解如今的女孩子。但她又不能在这种场合对她姐说,看看吧,这就是鲁莽行事的后果。她看了眼自己的姐夫,说:“老彭,该你上场了吧?”
老彭阴着脸。
安然说:“老彭,今天是情人节,你阴着个脸干什么?三个女人围着你转,应该乐得屁颠屁颠的才对。”
老彭说:“安然,你就别添乱了。”
安然摊摊手,说:“乱吗?你就不如这位,看人家心理素质多好。还有,手法的确可跟外科大夫一比,这羊腿修理得真叫漂亮。你没看我跟我姐那只,让我俩左一刀右一刀割得像五马分尸,惨不忍睹。”
那女的接上话茬说:“要不要坐下来,我给你露两手。”
安然说:“等你大婚时,我去你家做客,你想露多少手都行。这次就免了吧。”
那女的淡淡一笑,说:“你是不是想听我说,我要嫁给彭总,或者,我不嫁给彭总?你想听哪一个?”
安然说:“果然厉害。你多大?八零后还是九零后?”
女的说:“八零后。准确说,是八五后。有什么问题吗?”
安然说:“我一个姐们是研究社会学的,她们普遍认为,八零后是垮掉的一代、愚昧的一代、自私的一代、叛逆的一代、没责任心的一代。当然,这是宽容一些的评价,坊间说法是什么你知道吗?”
女的说:“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