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准备好了吗?”
青鸢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打扮,确定没有遗留,才对曼珠说道:“都准备好了。”
不远处“曼珠”佝偻着背,朝着她们笑了笑:“曼珠大人,我会乖乖的留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曼珠朝着她点点头。
那个佝偻着背的“曼珠”自然是刚刚完成心愿的老妇人,曼珠将身体借给她的时候,提了一个要求,让老妇人继续留在她的身体里直到她回来。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完全是因为曼珠收到冥界的消息,白术决定去投胎,她决定带着青鸢一起回去送行。
这也许是白术在这个世上最后的存在,曼珠很重视这次送行,青鸢觉得白术帮她这么多次,于情于理她都该去送别,她将这个想法告诉曼珠,曼珠没有拒绝。
曼珠让黑炫取出一件黑色袍子,给青鸢披上,看那款式,很像黑无常的制服,袍子比青鸢想象中的要合身。她刚穿好,便听到曼珠的催促。
她看到曼珠伸手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圈,没过多久沿着她画的轨迹,出现了许多黑色的蝴蝶,随着蝴蝶增多,一扇黑色的木门出现在他们面前。木门缓缓打开,但是里面的情景却是一片灰暗,像是黑夜中的浓雾,叫人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青鸢还没来得及感叹这木门出现的诡异,就被曼珠拉着走进门里。
冥界忘川渡头,白术独自坐在渡口,她拨弄着手中的白灯笼,眺望茫茫江面,心中却出奇的平静。
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当脚步声停止的时候,她问道:“你来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常右的声音带着质问,但更多的是不被信任的愤怒。
“不是已经知道了吗?”白术转过身,平静的看着他。
他的确知道,可是他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消息,明明是搭档,为何要瞒着他这么重要的消息。
白术走到他跟前,伸手抚平他的领口,动作轻柔的像是在抚摸**的面庞。在白术面前,常右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待遇,他一时呆在当场,愣愣地看着她。
“从今往后,只剩你一人,要好好照顾自己。”白术拍拍他肩上尘土,有些不舍的缩回手,“我不告诉你,是不想看到你用现在的眼神看着我。”
她直视着他的眼,他下意识移开目光,这一刻他心乱,他承认听到白术要离开的消息,他内心深处十分不舍。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他一直非常厌烦白术的啰嗦,以及她对自己的指手画脚。
可是一想到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在他身边提点他,数落他,他竟然会难过。
他似乎想否定这个奇怪的想法,所以才会在此刻沉默。
对此白术淡然一笑:“常右,请送我最后一程吧?”
她将手中的灯笼递给常右,他没有接过去。她笑着,用从未有过的温和笑容:“请为我照亮前路吧,用我教你的方法。从今以后,你就是可以独当一面的黑无常了。”
常右咬着牙,从她手中接过灯笼,他从来没有想到,他的手会如此的不稳,差点拿不住,脚像是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出去。
听到白术要投胎的消息的时候,他以为白术是在开玩笑。那样胡闹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去投胎?可是当消息进一步被证实的时候,他再也坐不住了。
他终于想起白术这两年的反常行为。以修行的名义将所有的工作都推给自己,喜欢独自一人坐在渡头,喜欢到曼珠大人身边去,借用大人的身体。原来她的魂力已经不够了,甚至到了需要借助大人的人类身体修养的地步。
想着这些年,她对自己越发严厉,越发反复无常的行为。原来这些都是有预兆的,为什么他没有早些发现,为什么这一刻他会如此的难受。为什么到最后,竟然要他送她最后一程,这样的事情他怎么能做得到?
白术看着他,没有催促,只是默默的添了一句:“在我任职的生涯中,曾经亲手送走三位同伴。”看到常右的目光又集中到她身上,她又继续道,“这是每一个无常都会经历的事情,你不必太介怀。”
怎么可能不介乎,二十年,他们整整在一起工作了二十年。难道她一直在等待这一天,等他亲手送她走上奈何桥吗?
他强行压制着心中无名怒火,他这是在生气什么?因为她最后一个告诉他,她要投胎这件事情!还是因为只是她必须离开的无奈!
他早就知道黑白无常不可能一辈子做下去,他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从没有想过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为什么是她,他和她相遇不过才短短的二十多年,这么短暂的时间,他甚至没有好好把她的教导全部记住,而她就要离开。
一旦离开这个地方,白术这个人就不会再存在,她不是曼珠大人,魂力只是比平常人高出一些,喝下孟婆汤,进入轮回井,她就再也不会记得这里发生过的一切。
他领着她上了木船,小船在掌船人的手中,很快驶离渡口。他站在船头,眺望江面,觉得今日江面异常的压抑。
白术自言道:“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天,等待你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送我最后一程,这是我和他的约定。”
他?那个他吗。他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问他愿不愿意和她一样,成为冥界的无常。当时他问她,为什么要选择他?她只是笑着说,因为她和一个人约定过,等那个人转世后,一定要想办法将他再次变成无常,而那个人就是他。
她说她已经等了很多年,早已经没了耐心,所以这一生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绑回去做无常。迫于压力,同时也是出于对无常的好奇,他才答应她,成为“常右”。
原来她并不是没有耐心,而是没有时间,为什么他没有早些发现呢?
然而无论多么不愿意,他只能引领着她上船,这渡船他已经做过无数次,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让他心头沉重。他总觉得胸口压着一块巨石,叫他透不过气。
白术回望江面,这条路她已走过无数遍,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迷惑她的眼,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她的去路。
她看着常右的背影,他的背在轻微的颤动,这样的他真心可爱,就如同他出生的时候一样可爱。她看着他出生,看着他长大,看着他娶妻生子,直至躺在床上,老的睁不开眼。
她还记得她接他的那一天,他的脸上是带着笑容的,他有些担忧的问她,他会不会下地狱,这些事情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船舶靠岸,她起身一个踉跄,扑倒在他的后背上。常右僵硬着身子,转过身扶着她下船。她自嘲般的笑着,看看她现在的样子,连站都站不稳,这样的灵魂已经到了极限。
过了忘川,再穿过枉死城,便可以到达奈何桥。枉死城是留给那些暂时不愿意投胎的魂魄居住的地方。白术以前常常带着那些渡过河的灵魂在城中歇息,但如今她却不需要在城中停留。
实际上她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让她城中休息,如果今日不去投胎,她甚至连现在的人形都无法保持。
枉死城的格局如同人类社会的普通街道,只是街道上的行人,都是一些对生前眷恋不已的鬼魂。
陈大富早已经在城门前等候多时,看到白术和常右靠近,他立刻凑了上去。
常右今日的心情异常烦躁,看到陈大富一脸讨好的靠近,他没好气的说了一句:“你来做什么?”
陈大富也不生气,笑着对白术说道:“白老大,我是来送你最后一程,原本其他人也想过来,可是他们知道你不喜欢闹腾,所以派了我这个代表过来。”
原来陈大富都知道这件事情,白术就究竟瞒了他多久。
白术对陈大富勾勾手指,陈大富识趣的将头凑到她跟前,她小声在他耳边说道:“常右以后就交给你了,帮我多多磨练一下他。”
陈大富眯着眼,对她笑道:“我明白,你放心吧。”
都到了这个时候,为何还要在他面前,和别人说悄悄话。难道他就这么不可信吗?究竟他对她来说算什么?
白术没有多做停留,枉死城中,究竟住着多少她亲手带回来的魂魄,她已经记不清。但是此刻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都自觉的站在街道两边,举着烛火,向她挥手送别。
她从未想现在这般满足,虽然不能看着那些魂魄走上奈何桥,可是她相信,总有一天常右会帮她完成这些心愿。
她上去牵起常右的手,她已经看出常右见到陈大富后,有些吃味。所以她决定告诉他一个消息。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小声说道:“陈大富是无常的候选人,或许有一天他会成为你的搭档。”
常右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对陈大富释怀,反而十分厌恶的大声说道:“我不需要。”
开玩笑,除了白术,他不觉得自己需要其他搭档。但是很快他又疑惑,他是什么时候产生这种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