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纵然没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说法,可饱学诗书的有志之士,又怎会不明白这浅显的道理,但士族门阀的兴起,束缚了太多意欲匡扶天下流芳百世的才士。
个人理想与家族利益产生冲突后,往往会屈从家族利益。
秦宓深刻明白甄尧话中意思,能以国士二字来评价他,足见其诚。
但是秦宓不是一个被情感左右的人,理智驱使他还必须站稳立场,至少他要看清郭嘉究竟在入主益州后会有怎样的作为。
因为前车之鉴太多了,董卓入洛阳窃据龙庭,荼毒天下,刘焉入益州僭越之举比比皆是,出入用天子仪仗,可见其心不臣。
郭嘉造反是取得了暂时的成功,可他真的有志天下吗?真的是要造福苍生吗?唯有拭目以待。
将州牧府作为自己的起居住行之所,郭嘉在进入CD后的一个月内都在休养生息,与他来之前相比,除了统治益州的军队变成太平军外,几乎没有任何变动。
严令手下约束将士,不得扰民,军中补给郭嘉是作为头等大事在对待,每日所需一概不少,只有稳住军心,才能稳住局面,也只有让将士们得到最基本的生活保障,他们才能安分地继续为郭嘉卖命。
甘宁北上汉中统军三万五开始扫平武都阴平汶山三郡,这些地方实际上并无大军驻扎,而郭嘉只是需要这三郡的太守全部投效自己,至少名义上必须投效,公然抵抗者,甘宁大军直接踏平。
张白骑,司马俱,徐和也都领军到达了先前安排的巴东,涪陵,江阳三郡。
一个月的时间,在CD内重新编制降卒,许褚典韦二人都补齐了五千的人马,郭嘉优先让他们二人补充将士也是为了让他们挑选精壮士兵,周泰麾下将士扩充到一万五千,张燕将剩下的降兵并入军中,也有了四万大军。
经过一个月的整编训练后,郭嘉再次派手下将领前去蜀郡周边郡县招降,他们前去这些郡县只有两个任务,第一便是让各郡太守效忠,第二就是解除这些郡县的军队,倘若有的话。
在州牧府议事堂与修齐治平处理着城中政务,郭嘉头疼地望着四人,难以抉择。
“难道真要称王吗?”
郭修一摊手,无奈地反问道:“主公不称王,那天下人该如何称主公?董卓一旦在长安稳定下来,第一时间肯定是派人前来招安,那时主公名义上是归顺汉室呢?还是不归顺呢?”
这边话音一落,郭平又接口道:“主公若是归顺,天下人对主公的看法不会有丝毫改变,主公始终是叛逆贼子,因为主公杀了汉室宗亲,篡夺益州。而主公名义上归顺了朝廷,董卓日后借天子名义下诏给主公,恩诏接不接?恶诏又接不接?那时陷入两难之境,不如现在自立吧。”
这些道理郭嘉都明白,可现在要是称王的话,他担心十八路诸侯直接转道攻伐他了,因为董卓说到底还是汉臣,虽然是乱臣。
思来想去觉得不妥,郭嘉摇头道:“称王还不到时机,我先自领太平军大将军,改州牧府为益州府,总领益州全境军政事务,至于其他,静观天下形势变化再作打算。”
这是要在天下人面前摆低姿态,张角造反喊出苍天已死的时候也只是敢自称天公将军,郭嘉虽有一州之地,但称王的话,在阶级上,是压过了天下诸侯,这,恐怕不是天下诸侯能够容忍的,而自称一个太平军的大将军,等同执掌太平军,意思与他现在太平军主公没差别,但在天下人眼中,郭嘉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军阀而已,天下诸侯还是可以瞧不起郭嘉,反响不会那么激烈。
改州牧府为益州府,听上去也没多大变化,可从实际上,是将益州牧这个职位去掉,等同与汉室划清界限,益州府就成了郭嘉自己的权力机构,从形式上的一个微小改变,却有着天壤之别。
继续处理着政务的时候,徐庶急匆匆地进入堂内,面带急色地对郭嘉说道:“主公,不好了,许褚带兵前往广汉郡,遭遇广汉大族秦家的抵御,秦家联合广汉郡其他大族聚众万人正和许褚五千人马对峙,随许褚一同前往的甄尧拦住许褚才没有形成混战,甄尧发来急报,请主公定夺,眼下局面该如何?”
啪
郭嘉拍案而起,神色凝重之中带着几分压抑着的怒火。
毫不犹豫抬步就朝外走去,郭嘉边走边沉声道:“告诉许褚,不得妄动,待我到后再做决断。”
……
广汉郡
许褚身穿重甲,胯骑灰黑战马,按在兵器上的手微微颤动,怒目而视前方的众人。
邺县之外,秦家两位主事人率广汉豪族一同抵御许褚前来,为首者,便是秦宓的大伯与二伯。
“大伯,二伯,听小侄一言,叫乡亲们都退下吧,郭嘉此刻只是想要益州名义上臣服于他,秦家只要不反抗他,郭嘉不会妄动刀兵的,你们现在这样,是逼迫郭嘉举起屠刀啊。”
秦宓在大伯秦业和二伯秦成面前言辞恳切,可秦业和秦成不为所动,昂着头颅一副目中无人的跋扈姿态,藐视许褚,与二人一道站在身边的广汉大族代表们见到秦家出面不买郭嘉的账,自然也就趾高气扬起来。
出师不利的许褚怒不可遏,要不是有甄尧拦着,早就拔刀厮杀了,哪会受这窝囊气?
两方对峙,夹在中间的秦宓与甄尧很是无奈,秦宓劝不动秦家长辈退让,甄尧倒是能劝住许褚暂压怒气,否则一旦开战,郭嘉极力营造的太平军与民秋毫无犯的形象就毁于一旦了。
至于秦家为首的广汉大族们,他们背后那些拿着农具誓死不让许褚踏进邺县的乡勇们,究竟有多少是普通百姓,还是这些大族家中的私兵,谁也说不清楚,反正百姓容易被煽动,大族自家也有私兵,轻易摆出万人阵仗,对秦家来说轻而易举。
当郭嘉赶到现场时,两方早已不耐烦地对骂着。
许褚扬言要单挑,秦业和秦成则讥笑许褚只能呈口舌之快,两边骂的不可开交,许褚身后将士拔出兵器为将军助威,秦业和秦成身后乡兵也举着农具一副毫不退避的架势。
“放肆!许褚,你的兵就是这样的吗?都给我把兵器收起来!成何体统!”
郭嘉策马缓缓走入场中,将士们主动分开一条道,面带愧色地垂下头颅。
秦业和秦成为首的广汉大族们望着那策马而来的年轻人,面如冠玉,身穿锦袍,头戴武冠,英气逼人,就这份外表和气质,的确有能力当上人主。
许褚是气的乱了方寸,现在被郭嘉一训斥,顿时也有些反应过来了,身后那些人哪里像兵了,简直就跟土匪恶霸一样。
下马来到郭嘉面前单膝跪地抱拳,垂首一副无颜见人的模样,许褚闷声道:“许褚拜见主公,俺给主公丢脸了,听凭主公处置。”
压下心中怒火,郭嘉喝道:“你给我记住,你是将,他们是兵,手中兵器不是耀武扬威的装饰,是斩将杀敌的利刃!只有在敌人面前才能拔出来,一旦拔出来,不饮血就收回去,那是无能的表现。”
许褚咬牙点头道:“末将知道了,主公,俺领了军令来广汉郡,现在他们挡道,算不算敌人?俺能不能拔出兵刃?”
郭嘉抬眼望了眼鸦雀无声的前方众人,秦业和秦CD在关注着他,看他会给许褚做出如何指示。
冷哼一声,郭嘉说道:“难道你的兵除了靠手中的刀剑,连普通人都吓不住了吗?”
许褚一听,有些明白了,站起身后对麾下将士暴喝一声道:“列阵!”
哗
五千将士动作整齐地摆好方阵,手按刀柄,怒目而视前方,随时都能拔刀。
就这一份严整的气势,就让秦业和秦成同时倒退一步,吸了一口冷气。
军队终究是军队,私兵始终是乌合之众。
望着许褚麾下身穿铠甲的五千将士如临大敌的威势,广汉大族们都心中打鼓,生怕郭嘉真就下令让许褚与他们厮杀了。
万人之众又如何?和正规军厮杀等同送死。
骑在马上越众而出来到秦业和秦成面前,郭嘉俯视二人片刻,这二人都是斯文儒雅的外貌,穿的也都是锦衣袖袍,看上去就是谦和长者,只不过眼中那无视一切的傲色让郭嘉很难受。
眼神一偏,郭嘉看到了二人身边的秦宓,见他露出无奈之色微微叹息,郭嘉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容。
“广汉的乡亲们,为何要阻我大军进入广汉地界?”
这句话郭嘉是用十分温和的口气说出来的。
但是,秦业却昂着头望向别处仿佛自言自语地回道:“老夫从来不习惯仰视他人说话,哼。”
“你!”
许褚看到秦业对郭嘉不敬,顿时就要上前为主公出气,可郭嘉却大手一挥,示意许褚不要轻举妄动。
翻身下马,郭嘉动作潇洒地拍拍衣裳,站在秦业面前轻声问道:“敢问广汉宗族为何不欢迎我郭嘉?”
秦业冷哼一声,表情轻蔑地别过脸去,身边的秦成冷笑着说道:“我们当然欢迎了,不过嘛,广汉十一县三道,就不劳你操心了,赋税我们每年分毫不差地送去CD其余的事情,我们自己做主。”
郭嘉扬起一个淡淡的微笑,望着蔚蓝天空,心中漠然道:秦家的确有本事,广汉十一县三道尽在秦家掌控之中,秦家不除,我岂不就是一个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