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总督府的官员,他猛然跳起,去抽墙上的宝剑。吴禄贞以为他要与自己对抗,也纵身跳起,还没抓到凶器,崔哨长已经抽出宝剑,要往自己脖子上抹了,吴禄贞赶紧一把掐住他的手腕:“你为何要寻死?!”
“小的罪孽深重,有何面目见朝廷命官?”他泪流满面了。
这样的人有良心,这是有悔过自新之心表现,吴禄贞有几分高兴,定定地望着他:“将功折罪,功过相抵,可以免死。”
见他还不相信,笑了:“实不相瞒,我还是兴兵起义反叛朝廷的革命首领哩。”
“您?!”对方的手松了,吴禄贞乘机夺过他的宝剑,掷到地上,发出“当”的金属撞击声,引来屋外急促的脚步。
“崔大人,怎么了?”
看见来人的眼色,崔哨长连忙对外面喊:“没事,没有本官命令,谁也不许进来!我和这位大人正在商议军机要务!”
吴禄贞颔首道:“的确,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然而,朝廷负我,我不负国民。外敌当前,国家当于先。我等军人的血要洒在疆场上,保家卫国才是热血男儿本色。”
崔哨长热泪长流:“大人!在下愿随大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男儿流血不流泪,现在要你干桩大事!”
他抹去眼泪,右手触地,重新变回一副大清国武官的模样:“末将遵令!”
“喳!”
见他出门,吴禄贞连忙关了前门,开了后窗,后面是一片山林,无人防守,遂放下心来,再到前窗看出去。士兵们听说发钱,也不知道什么人发,但一个个兴高采烈、赤手空拳地站队了,只等着双手捧银子哩。十辆牛车横七竖八占据了大院,队列只有夹在当中,弯弯扭扭,很不成行。只见哨长提枪精神抖擞地站在台阶上,看起来是个可靠之人,吴禄贞放心了,再把屋子里的枪在窗口悄悄架好。
正要开门出去,一个军官骑马到了院子门口,一身泥水,却大大咧咧地挥着手臂:“妈拉巴的,站这里干什么?都站到院子外面去列队,斋藤所长马上就到了!”
“肖哨长--”吴禄贞在屋子里喊了一声。
“谁叫我?”他刚应答,一颗子弹飞来,揭去了他的天灵盖,一个缺了半截脑袋的尸体仰面倒在院子门口,死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大哗,可枪都在屋子里。还在他们张惶时,房门大开:“不许动!”一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大家,再一看,崔哨长也端枪对着他们。有人不知好歹,大叫着跳起来,先挨了一枪。
“谁动他们就是你们的下场!”崔哨长这一喊,大家才不敢动了,他乘机说,“大家不要动,听总督府参议官吴大人训话!”
总督府来人了?那还了得!只见吴禄贞虽然胡子拉渣,可穿的是新制服,大义凛然、气势压人:“弟兄们!鄙人正是总督府派来的参议官。总督府的大队人马就在村里,本官是先行来给你们送粮饷的!”
一听有钱,惶恐的面容都充满了喜色,一个个都老实了。
“姓肖的得了日本人的钱,要把你们卖给日本人当炮灰,要当卖国贼的,就跟他一样,军法从事!”总督府的官一只手枪,一只长枪,端着不放,声音却很平和。
多数人不愿意去迎接日本人,大家见钱眼开,心想,难怪他又要摆酒又献人参,他得了好处啊,跟着他不是死路一条吗?看着眼前的尸体,谁不想拿钱保命?!当初是慑于哨长的指令,而今有总督派来的长官做主了,怕什么?于是纷纷表态,大伙儿喊起来:
“我们是大清的兵!我们不当卖国贼!”
“姓肖的罪有应得,死得活该!”
崔哨长一身冷汗,心想,自己差点也成千古罪人了,赶紧打发自己心腹看紧那几个肖哨长的心腹,这边让大家把反穿的军装正穿过来,再一个个发饷。
吴禄贞看着这边基本平静了,他对哨长交代几句,再出门朝河边跑去。
那边斋藤季治郎落在后面,他带过江的人少,让肖哨长先走一步,他不敢贸然进营。突然听到两声枪响,不见有人迎接,先起了疑心,停止前进,远远望着。
终于等到一匹马疾驶而来,怎么不是肖哨长?随着人来近前,看着熟悉,猛然心跳加剧:是他?自己最提防的人,他怎么来得这样快?心中暗暗叫苦。
只见来人端庄的五官依然清秀,眉宇间却增添了一些成熟,儒雅里透出更为英武的气概,更不可小瞧啊。
为什么肖不来吴禄贞来?刚才枪响为的什么?他怎么如此快就从长白山下来了?他是专程来还是偶然到这里的?他迎面而来有何目的?我是否应该瞄准他?但那船太小,我只带了两个随从,这里毕竟是在中国的地盘上,如果没有驻军的帮助,怎么可能以少胜多?斋藤季治郎想到这里,提高了警惕,做贼心虚,先柔和了面部表情。
吴禄贞近了,面部表情十分平静,如同当年在他面前听课一样,若无其事地跳下马来,面不改色,恭恭敬敬地向他弯腰鞠躬:“先生,多日不见!”吴禄贞礼貌地用熟练日语向面前这位前教官问候。
“哎呀呀,是吴君呀!”斋藤季治郎大喜过望,没想到,几年不见他还如此尊师,看来不会为难我了,只要愿意合作,这整个满洲也能拿下来!
他高兴地收起枪,一改往日的严峻,走过去伸出手,明知故犯:“你在此驻军?”
“不,学生在奉天府徐总督麾下供职,身为军事参议,来此督导军务。”吴禄贞也伸出右手,却并不触向对方,只是敬了个军礼。
斋藤季治郎伸出的手不便缩回,干脆拍向对方的肩膀:“好,我的学生都是有所作为的,为师真为你们高兴!一别五年,还真想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