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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复终于沉下心来,细细打量着着钱唯笑。钱唯笑抿嘴笑了笑,慢条斯理的开口道:“本来,我跟沈公子也不过是几面之缘。刚才又被沈公子叫的那般亲密,我倒是真的有点不习惯。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到底名称也不过是词而已。我今日是唯笑,明日恐怕就是钱老板了。沈公子手下铺子极多,就这扬州大街放眼看去,十家店里必有一家是沈家名号。沈公子,我也就跟你直说了,我不贪多,就只要你手下所有药行。”
钱唯笑浅笑吟吟,沈复却脸色突变,撑着笑脸说道:“钱老板不是开玩笑吧?沈家断没有买铺子的理。”
夏昭一愣,见钱唯笑脸上不变,猛然想起这药草本就是沈家时代经营下的老本行。原来钱唯笑要的是这个?可沈复又怎么会轻易放弃家族产业。夏昭狐疑的看了眼沈复,再者说了,沈复难道还真到了买产业的地步?不过是李二而已,何至于落得这么个下场?
钱唯笑抿了口酒,笑,“沈公子才是开玩笑,沈家商铺花开两枝,今年这场大雨,沈家年前就被人定下的米粮倒不知道如何交上。据我所知,沈公子原本还有意想朝廷谋得一个贡粮的名号的,沈公子可是朝着知府大人夸口就下了两百担的米娘。”
钱唯笑声音越来越轻,可字字却是敲在沈复心上。沈复心神俱震,没想到沈家不曾对外说起的事,却被钱唯笑一一道来。沈复半响才稳住心神,裂开嘴角:“钱老板开玩笑,这些我沈家都不知道的事情,钱老板又是如何得知的。再者说了,不过是区区一点米粮,我沈家当真还交不上去?”
钱唯笑不说话,只是定定看着沈复。沈复心里越发慌了起来,两手放下膝上,抓出条条褶皱。
钱唯笑恍然大悟,“原倒是我听错了。既然如此,沈公子可要原谅我刚才妄自尊大了。沈公子何等家财,怎么可能被这点小钱所难倒?不过,也不是钱某我夸口,钱某这东篱院也是开了上百年的酒家,虽说不比其他酒家,可这却也是小有盈余。若是当真有不便。沈公子可要来找我。像我这般不贪的人,这扬州城可不剩多少了。”
沈复脸上铁青,却撑着笑意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这是自然,若是钱老板不便,也尽可能来找我。”沈复忍了又忍,半响,终于站直了身,朝着夏昭说道:“夏大人,沈复还有事,这就先走了。”
夏昭点点头,嘴巴一张刚要说话,沈复就跨着步子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竟是连一眼都没往钱唯笑身上看。钱唯笑低着头笑了起来,夏昭听得奇怪,自他认识钱唯笑那天起,就没见他笑的这般尽兴的。
夏昭眼眸闪了闪,压下头颅问道:“你刚才所说都是真的?”
钱唯笑止住笑,半响才回道:“不知道,听来的。”
“那你还张口就要他所有的药铺?!”夏昭叫道,“你也不怕他甩脸子,直接走人?”
“走人?这不是没走嘛?!怕什么?不是有你夏大人在。”钱唯笑晃着头,凑近夏昭,“大人,我原本是想抓着他来跟你来次洗尘宴的。”
夏昭一愣,满不在乎的摇摇头,“别别别,我可消受不起。你刚才说了那些话,你还以为我能吃下这顿饭?我现在只想问你,你的那些事到底是听谁说的?沈复真的就会把那些铺子给你?”
夏昭心里份外好奇:就算这东篱院有上百年的历史,可追根究底不过就是一家酒楼,这钱唯笑哪来的把握能吞下沈复手上的药铺?
夏昭盯着钱唯笑的眼问的直接,钱唯笑也不避开,反倒饶有兴趣的反问着夏昭:“大人以为呢?”
夏昭噎住,看钱唯笑坦然自若的样子反倒问不出来了。夏昭忍了又忍,又说道:“如果你说的属实,何必要找上我?”
“大人这话就错了,不是我找上的大人,而是大人自己找上的我。”钱唯笑侧过脸,看向楼下。“大人自己找上了钱某,这事想来也是瞒着刘大人的吧?刘三娘虽说为人机敏,可无奈现在到底是新婚燕尔,若是这事被刘三娘知道了……”
夏昭慌忙看向楼下。楼下大道上,刘三娘正从黑马上翻身而下,腰背笔直的站在东篱院前,俊俏的脸蛋丝毫不受身上脏兮兮的官服所影响。刘三娘感到了夏昭两人的注视,抬起头来,朝着夏昭就是一记笑颜。
钱唯笑转过头,“大人,不要再对钱某问东问西了。就是你把刀架在钱某脖子上,钱某也不会把这些告诉大人你。不过,大人,钱某也用心对大人说上一句,这些事可都是天意,钱某可从不干伤天害理的事情。”
呸!夏昭看钱唯笑越发显得正气的脸,忍住几欲脱口的骂腔,木着脸点点头。钱唯笑一看,心情颇好的提点着夏昭,“大人,你可曾想过李二是双脚打滑才有了这场祸事?”
夏昭一愣,还没听明白。刘三娘已然走了上来,钱唯笑开了门,朝着刘三娘笑了笑。刘三娘跟钱唯笑寒暄了几句,便急忙拉着夏昭出了东篱院。
钱唯笑隔着窗从下看去,只见得夏昭一愣一愣,两只眼睛时不时的朝自己这看来。
钱唯笑一笑,回过头来,朝着墙角定定一眼。心下无奈,开口道:“殿下——”
只这一句,暮双双讪讪的显出身来,钱唯笑看了眼暮双双,道:“殿下不必如此防范我,殿下说的话我倒是真有仔细想过的。”
暮双双面露郝色,可这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咱可不是不放心你。可这人心易变嘛!说不得,沈复就让你非得往那条道上跑。”
钱唯笑闻言,深深看了眼暮双双,“那可就多谢殿下关心了。”
暮双双谄笑,沿着木桌坐了下来,蹙眉想了想,方道:“你上次说的事,我有特地去问了人。”
钱唯笑一听,抬起头。
暮双双继续道:“你和山婉都不是寻常人。你也知道山婉不比常人。你们若是想投胎,自当往阎王那里走上一遭就是。可是若然真的记名在册了,一旦喝下孟婆汤,说不得就是连这婚配也不是原来这人了。”
暮双双眉头一皱,想到月老说得,心里有些不大好受。东海喜事,白芷、百里奚父子俱不在身边,她能问的也就只有这扬州地界上的月老庙。那月老倒也是糊涂,听了暮双双的话再看刘山婉的红线,却不知从何时起那线竟然磨得只剩几根丝了。这星君姻缘月老可是做不得主的,刘山婉死前亏欠的人太多,若是红线断了,说不得再系上就不是钱唯笑了。
暮双双抬头,两眼立时瞪大。钱唯笑垂着眼正瞧着手上酒杯,暮双双举手在钱唯笑面前晃了晃,钱唯笑才“啊”的一声醒了过来。
暮双双少不得要从钱唯笑这拿一个主意,钱唯笑一愣,好一会儿就说道:“那若是我们还没投胎这线就断了呢?”
暮双双一怔,“左不过也就是当人没缘分,可当鬼还不是在一起?”
钱唯笑笑,“那可不是,到时候可不是婉儿欠我的,而是我欠她的了。你不是说婉儿不是常人,若是没了我,你说她会不会成仙?”
暮双双细目瞠大,没想到钱唯笑会是这样想。钱唯笑站起身来,对暮双双恭谨作揖:“殿下,这事算钱唯笑求您,先别让婉儿知道。我们的事情,还是由我来说比较好。”
暮双双点点头,手指无意识的搅在一起,“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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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复脸色沉沉,明知道这钱唯笑是在威胁,可奈何是拿不出一点法子来,也偏偏做不到不将钱唯笑的话放在心上。沈家以药铺起家,后又经营粮店,虽说没像别的大族商家一般往酒肉行业发展,可这名下店铺也是越来越多,往来商家也是越来越富贵。大户人家虽说没人经商,可到底是在他沈复手上买的米粮。单着一点,也足够让他沈复背脊比同行硬上不少。
钱唯笑说的话,字字戳沈复的心。虽说有的确是钱唯笑胡言,可到底也是沾边带点,足够让沈复不好受了。钱唯笑说的是,这阵子的大雨让沈复名下的良田确实受损,收成也着实算不上好。偏偏年前,沈复还有意去谋个皇商的名号。如此一看,落得个赔本还是轻的,要是被人控告一次戏弄官府,沈家还真有可能在他沈复手上玩完。
如此一看,李二的事情确实算不上什么。可这在扬州城到底也不好听,那李大嫂就跟油瓶一样,滑不溜秋的,黏上了就是一团油印,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想到这,沈复眉宇间都皱成深沟了,捏着拳头呆坐在榻上,半响才让人开库从里边拿出几条名贵人参。刚起身,沈复手下一顿,又连忙招回侍从,“不,还是随便拿几条人参就行。”
方才那刹那,沈复立时想到自己在夏昭面前那段戏码,若是当真是穷了,哪里还有这上好的人参?
夏昭偷偷拉了把刘三娘,刘三娘“啊”的一声茫然的看向夏昭。夏昭示意着面前饭碗,刘三娘刚忙夹起一筷子吃了口饭。夏昭一见,心里有些堵。
他原本是想着让沈复交上税银的,可现在一看,反倒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今天听沈复的意思,既是像要交,又是像不交。夏昭回想了会沈复的样子,实在辨不出来,只得把这事说给刘三娘听。
刘三娘一听到沈复在夏昭面前说穷,脸上不觉一愣。这沈复可从来没在她面前说过这个,多年相交下来,哪次不是沈复在面前大把大把的撒钱,现下乍一听这个,刘三娘不觉生出几分荒谬感,“沈复缺钱?”
夏昭点点头,“他是这么说的。”
刘三娘吞了口饭,又问:“你说他想皇商那名号?”
夏昭点点头,沉吟道:“看样子是。商人到底是贱籍。”
刘三娘一愣,没想到夏昭会说这个,抬起头,夏昭就愣愣的看向前方。刘三娘顺着夏昭的视线看去,侍从正急忙从二门里跑了过来,“大人,夫人,沈公子来了。”
小两口一愣,相视了一眼。夏昭嘀咕:“他来干什么?”
刘三娘站起身来,听到夏昭这一说,道:“想是为李二来的,若是沾上了命案,沈家这辈子可都别妄想皇商了。”
夏昭的长随知机,一见夏昭的脸色,赶忙从一边拿了衣袍,跟着夏昭身后走了出去。
一到大厅,沈复正抬着头打量着前堂悬挂的壁画。夏昭从没正眼瞧过自家的府邸,见沈复看的仔细,也看了过去。沈复听得背后声响,立马回头,朝着夏昭就一记礼。
夏昭连忙打着哈哈,这沈复年纪看起来可比夏昭大上不少,整日里看到沈复这般讲究礼仪,他还真有点看不习惯。
刘三娘跟着夏昭进了大厅,见沈复这一行礼,明显一愣。沈复瞧见刘三娘,扬唇就是一笑。夏昭一看,脸上登时有些不好看。
好歹沈复不是找上门来气夏昭的,他见夏昭和刘三娘坐定,也不打马虎眼,开门见山直接说道:“大人,沈复现在来,为的还是李二那一事。李二的事情可是过了几日了,大人可有消息?”
夏昭含笑:“这可要问三娘了,不过沈公子你看三娘这脸色。反正我是相信三娘已然尽力了,若是沈公子不信,也可以让亲信随从去看看。”
夏昭说的不客气,沈复自然能听出夏昭话里嘲讽之意。夏昭这是在怪沈复,刘三娘已经在拼命查案了,你何必要为这事跑上门来问?
沈复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刘三娘斜睨了眼夏昭,道:“这雨实在太大,现在实在找不出一点有用的东西。”
“既然了那么多天都没找到,李二可有可能是自己一不小心去了的?”沈复看着刘三娘,言辞切切。
夏昭心一跳,看向沈复的眼神明显古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