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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复一愣,一张脸顺理成章的沉了下来,看着刘三娘平静的脸色,气的嘴巴只剩下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好的很、好的很。”
刘三娘见周边人来人往,实在不想跟沈复多做交缠,微微颔首,“沈复,我现在是夏家人。”
语毕,抬足转身就走,走出不到几尺,就听得沈复在后面扬着嗓音道:“刘大人果然非同一般女子,就是不知道若是无法顺利交上税银。刘大人是否还是这样不同寻常。”
刘三娘一怔,转过头看着阴阳怪气的沈复,不得不沉住气道:“沈复,自古民不与官斗。”
“那又怎样?!”沈复的下巴猛然扬起,看向的刘三娘的眼眸迸发出一道亮光,“难道这扬州城我还说不上一句话?刘三娘,你别小瞧了我,也别太高看了自己。说到底,你也是个女人,出嫁生子,我倒是想知道那夏大人能忍到多久。”
沈复两只眼睛死死的盯住刘三娘的脸,不放过刘三娘脸上任意一个变化。刘三娘淡漠的眼睛扫了眼沈复,嘴角扯起,“干卿何事?”
沈复闻言,抚掌而笑,毫不客气的冷哼一声,随即嘲讽道:“刘大人好气性,那沈复也就只能等着刘大人回心转意了。”
刘三娘被沈复这一笑笑的心里起疑,下意识的去看沈复。沈复也不管她,径自走开了。刘三娘心里存着事,早早的便回到了夏府。
夏昭回到夏府时已然是华灯初上,进院子的时候脚下不由一听,两只眼睛不免有些呆滞,古怪的看了眼刘三娘,问道:“你今天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
刘三娘没说话,脸上的汗水沿着俊秀的线条滴了下来,脖颈上的细汗沿着麦色的肌肤没入亵衣里边。夏昭累的头晕眼花,却“蹭”的一声跳也似得退了几步。
不想脚下不稳,双脚被门槛绊住,刘三娘眼疾手快稳稳扶了一把夏昭,自顾自问道:“夫君的账簿整理的如何?”
一说起这事,夏昭的脸立马苦了起来,也不知道上任县官到底是怎么样的人物,夏昭虽没接触过账目家产却也能看出这账目到底记的有多混乱。单单这一下午,他蹲在房里提着膀子看了半响才整理出了小半本,再一想到那桌上的一叠。夏昭眉头皱出一个深深的川字,有心想叫王先生帮忙,可想起今日那态度,又有点拉不下脸来。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夏昭这头一把都没烧好,难免会让人看轻。
气氛一时沉默下来,到了晚膳时分,两口子谁也没缓过来。夏昭的手臂酸的要命,手上的竹筷时不时的泛抖,好半响才强撑着面子吃下半碗饭,夏昭累的直接往床榻里边滚去。
刘三娘看了看天色,想了想,也干脆脱了衣服上床歇息。不过,两人心里存事,倒是谁也没睡着。
夏昭想起明日还要继续看账目,额角便“突突”的作疼。好半响,才鼓着腮帮对着刘三娘吹气,“那王先生到底是什么人?”我怎么看他都不像一个师爷。
夏昭的话含在舌尖,刘三娘想起今日看到的情形,眉心不免蹙起,打了个腹稿才慢悠悠的开口道:“王伯是跟着父亲一道来的扬州。”
刘三娘淡淡的开口,这一句话让夏昭一愣,夏昭仰着头偷偷的去看刘三娘。俊秀的脸上是一贯的坚韧,夏昭吞了吞口水,含含糊糊的开口问道:“那他把账目……”
“本来若是没岔子,这账目王伯是该帮你的。”刘三娘捏了捏拳头,又道:“不过因为沈复,他改主意了。”
“什么?!”夏昭叫道,一股脑从床上爬了起来,瞪着刘三娘低吼道:“你是说沈复?!”
刘三娘点点头,半起身,昂着头去看夏昭,“王伯跟沈复关系不错,不过,今天王伯已经当着我面跟沈复说清楚了,他只帮沈复一次。绝不会有第二次出现。不过,这账目,想是只能靠你一个人了。你若是嫌麻烦,干脆花点银子请几个帐房先生也可以。”刘三娘探手去拉夏昭,夏昭恼怒的一手打在刘三娘手上,清脆的响声让刘三娘一愣,将手放了回来。
夏昭讪讪,撇着嘴盯着刘三娘,“你今天见着沈复了?”
刘三娘淡淡的嗯了声,转过身背对着夏昭。夏昭一看,心头的无名火立时烧起,两脚顿时按上刘三娘的背部往前踹。奈何刘三娘身形纹丝不动,夏昭气的两眼翻白,气哼哼的倒在床上。
第二天一早,刘三娘便拉着一伙小衙差去周边庄地里转悠,一路上打了几个喷嚏。刘三娘揉了揉鼻子,继续跟地里的老伯套家常。刘三娘人长得俊,待人又和善,态度也是落落大方,只要不板着脸,这周边的人都喜欢跟她说话,就是不认识的人看了,脸上也会带出几分笑意,落得一个好影响。
扬州城周边一带的农民也不矫情,也不说刘三娘一个衙役怎么会问起农事来。七嘴八舌没等刘三娘起个头就说了不少。
扬州素来盛夏难熬,这周边的田地也不知道旱了多少。刘三娘越听,心里便沉上一分。跟在身边的衙差们中有略懂农事的,也不免跟着哀声叹气了不少。周边一带大多数的良田都是沈家的,有些人手上没地,只能从沈家手里租地。当然这地也不是好租的,难得沈复大方,对待佃户也不算是苛刻。若是往年,倒也能应付过去。不过这扬州一下就是两月没下半点雨。日日担水跳水,能救得也不过是一亩半亩的样子。想到这,刘三娘突然想起昨日沈复的话。
年成不好,这粮食自然不好买。如此一来,这百姓家中没钱,又如何能交上租金。就是沈复不下绊子,这税额难道还能交的出来?
刘三娘回城的时候,前方的酒楼招牌猩红的刺眼。刘三娘只是一眼便看到站在二楼对自己举杯的沈复,沈复已然没了昨日那般失态,看向刘三娘的眼睛漆黑含着笑意,只见得单手朝上,手中酒一饮而尽。
刘三娘抿着嘴,看到迎面而来的夏昭。夏昭小脸绷得紧紧的,不知道为何,这扬州城竟然没有一个人账房先生有闲暇时间,他使人跑了整条街都没能找到一个。
“怎么了?”刘三娘不顾人看,快步走到夏昭面前。
夏昭被刘三娘吓了一跳,一张脸都快跟锅底差不多了。在大街上,夏昭也没好意思当着那么多人跟着刘三娘吐酸水。刘三娘一看,立马示意夏昭跟着她回衙门。
夏昭心情不好,刚从衙门里面出来,这会看到衙门前的石狮子就怕,死活不愿意跟着刘三娘走。好歹夏昭记得这是大街上,只是冷着脸一个人到处乱窜。
这一窜便是到了大晚上,俩人间的气氛很是诡异。刘三娘跟在夏昭身边非但没一点小媳妇的样子,更是由于气韵问题,让人乍一眼像纵容小媳妇的新夫郎。
刘三娘低声开口道:“那个……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夏昭瞥了眼刘三娘,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刘三娘若有所思,试图劝解:“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刘三娘背的倒是不错,不过夏昭越听越火,看到刘三娘摆出的容忍姿态更是气的脑门冒烟。
脚下一拐,夏昭便进了将将才开门的东篱院。
暮双双好久没看到刘三娘和夏昭,眼睛瞬时眯成了一条细缝。夏昭见暮双双迎了上来,颇为豪气的要了间雅阁,疾步往楼上走。
刘三娘往暮双双怀里塞了把银子,想了想,低声嘱咐道:“你们掌柜可在?”
暮双双一愣,没曾想刘三娘会问这样问题。看着刘三娘沉静面孔,暮双双笑不露齿:“在、在在,刘大人是来找掌柜的?”
刘三娘点点头,说道:“还请你跑一趟。”
刘三娘虽是个武夫,却也不缺肚子里边的那点墨水。今日能撞到沈复,再看夏昭这模样自然也猜到一点事实。夏昭苦着脸将事情说了个大概,刘三娘便已经把条理摸得清清楚楚。沈复与她相交三年,刘三年端着架子不曾参与他的往来买卖,却也借着他的人脉关系做了不少差事。沈复对刘三娘有心,自然不会在这方面小气,刘三娘也为这看清了不少沈复的手段。
让夏昭请不起一个帐房先生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这只是给一天的缓冲时间让刘三娘仔细想想。是不是当真就跟身边这人一同生活上数十年。
夏昭有一口没一口的塞着点心,手里的糕点极为酸甜,在秋初时期格外让人喜爱,可这会夏昭却一点心思在点心上边。夏昭捅了捅刘三年的手肘,横眉竖眼的出着馊主意:“我要是让人把帐房先生给抢到府衙上边不就成了?!”
刘三娘瞪了他一眼,夏昭耸耸肩,颓了下来,“你说,这帐房先生怎么一个二个比请佛还难?王先生今早可在府衙跟我说了,没几天就得要了呢!”
刘三娘垂下眼帘,自然清楚夏昭话里的意思。不过她也一贯不管这些,若是真让她出注意,怕也不比夏昭想的好多少。
不多时,门口传来叩门声。夏昭竖起耳朵,只见刘三娘立马站了起来,赶忙跑去开门。进来的是一个穿着黑色蟒袍滚边云纹绣的瘦高男人,尖翘瘦削的下巴泛着透明的白,五官看似平常,凑起来也是英气十足。一挑眉,一眯眼,漆黑眼眸里边精光乍泄。
夏昭揉着脸,沮丧的发现,他娘子认识的人都不是一般人。
“钱唯笑!”
刘三娘亲热的捶了钱唯笑一拳头,调头跟夏昭介绍,“这我兄弟,这店的主人。”
钱唯笑听得这话,淡淡的笑了起来,两只眼睛若有似无的往门后扫了眼。不知道何时起,整个扬州城都说这东篱院是一个钱姓男人的产业,连着刘三娘也是这般认为。
钱唯笑朝着夏昭点了个头,就自顾自挑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想起刚刚暮双双叽里呱啦说上的话,嘴角一跳,开门见山道:“说吧,你有什么事找我?”
刘三娘也不客气,直截了当的将这事说了一遍。刘三娘的清冷的嗓音里钱唯笑也不觉眯上了双眼,手指屈起在椅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了起来。
钱唯笑是鬼,却也是百年前在双喜镇上屈指可数的人物,若然不是许涵和陈大人一通暗算,他也不会落得个枉死的下场。不过这些年,因着暮双双在东篱院渐渐沉静下来,却也不是不曾听过沈复的一些是非话题。
若说钱唯笑是双喜镇的土皇帝,那么沈复也算是扬州城里的地头蛇。初来乍到的夏昭自然是拍马也赶不上他。虽说东篱院只是扬州的一家小酒楼,可同行相争,沈复却未必能绕过这家小酒楼。自然而言,钱唯笑也就对刘三娘存下份结交的心。过往是觉得朝廷有人好办事,却不料现下两人站在同一利益线上。
刘三娘想的是秋收税务的事情。而钱唯笑却想着压一压沈复的士气。
“既然夏大人请不到,那怎么没想到去别的地方请,有钱能使鬼推磨,夏大人出得起价钱自然有人会愿意的。”钱唯笑笑眯眯的建议。
夏昭摇摇头,刚刚听刘三娘说上一通,他也觉得不妥,若是有人假意不让夏昭去请,就是将扬州周边百里翻了个边,也不见得有人会帮忙。再者,夏昭还不想把这事闹到夏老爷子面前,心里还有一点不愿:夏老爷子一贯对自己不满,若是上任不到几天便办不好差事,不是存心让老爷子嘲笑吗?
刘三娘听了钱唯笑的话,直截了当的问道:“你这有?”
钱唯笑故作沉吟,挑着眉,做出一脸为难样。
刘三娘心里知晓这人想法,横了他一眼,见钱唯笑不变,才开口道:“不仅要解决账目的事情,你若是愿意,我们做个交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