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怔愣愣间，青阳子恍惚想着这么一句话，佛曰，不可说。
不可说。
青阳子脸白如纸，半边身子软在榻上，眼睛迷茫茫的张着，似乎连转动的力气也没了。好半响，一旁收拾丹药的观主才听得青阳子平平整整的声音：“你想成仙吗？”
观主愣，笑了起来，“谁不想成仙？成仙做什么都要比凡人强，人心无常，我若是成了仙，便是人的神，再也不是神的奴。”
观主被青阳子问的突然，这话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青阳子一顿，又听得观主在耳边低声道：“不要怪师父我狠心，若你是我，你也会想尽法子成仙。”
青阳子敛下眼睑：“不一定，世上我唯独不想的就是成仙。”
“你是怕成了仙，了空反倒归不了位吧？”观主轻哼一声，也没在意，继续捣鼓手中的药瓶。
“世上哪有人希望早死的？哪有人希望无故就死的？哪有人连这世上一眼都不想看就想着死的？”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传来，观主的声音越加冷冽，在青阳子耳里却几近飘忽，“若是想死，何必早早撩拨了他人？难道一死便能百了？难道留下的人都是没了感情都是佛下的冰冷莲座吗？但凡有心，也不该早早的弃了别人，要是换了我，我势必是要成仙的，只有成仙才有法子去改变，他们不愿的我来做，左右我也是在人间的一个平凡人，成了仙也不是什么上位仙君，只要我成了仙，还有什么改变不了的？”
观主声音越发低迷，倒最后竟然成了自言自语。青阳子努力维持神志，却越见力不从心，脖颈一仰，周边一片空白，连丝人影也不见了。
青阳子睡的昏昏沉沉，两手捂上双眼，只觉刺痛一片，耳边嬉笑声渐起，细细辨来，还有些许轻哼。青阳子努力睁开双眼，迷雾笼罩双眼，依稀辨得方向，青阳子循着哭声越走越远。
想是京城府院，亭台楼阁美景无数，走廊上宫装美人端盘走过，娇颜美手，步步生莲。青阳子微停，只觉这情景无端端眼熟异常，仿佛前世见过千万次。步下稍定，青阳子拧眉，转身踱步慢慢进了角门。
小院闺阁，青阳子往来京城数次，却也没见过哪家王府官邸如同现下这般，虽说如今男女有别，少有外男进入内院，可这布局却也是大同小异，哪里会像这府邸一样？
青阳子眼眸轻转，看着眼见雕栏画阁半响无语，也不知道这府邸主人到底是何身份。这画阁分明抛弃多日，栏上尘灰厚积，阁前花丛败落，花开委靡，片片染灰。青阳子抬足进阁，阁前灰尘不动半分。这画阁分明成了府邸禁地，无人进出。
“你在这里干什么？！”青阳子身形一顿，眼眸隐晦如深渊，眼中深意叫人怎么也摸不着。
只见画阁高处，女子一笑，人面桃花，情致两饶。
“遥姐姐。”
声音稍稚，带着几分嘶哑，青阳子侧首，这才看到廊柱背后锦袍小童，年仿十岁，面如冠玉，一颦一蹙无不尽显精致俏丽，虽是童子身量，却不难看出日后绝代风华。青阳子定眼，眼中讶异微过，这孩童眉宇间几多熟悉。
“不许叫我姐姐！”女子单手掐腰，一手点在小童额上，“你想让我挨骂吗？我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你若是信口乱喊早晚会连累了我！”
女子声音含厉，骇的小童下意识后退一步，背碰廊柱，发出一声轻响，背上锦布染尘。
“再者，你明知这里不禁允许不准踏足，你在这干什么？你身为王爷嫡子，此刻不在王爷身边随侍，待在这，嫌我们日子好过到头了吗？”
青阳子拧眉，实打实的后宅恩怨。
童子鼓起腮帮，“遥姐姐，我就叫你遥姐姐怎么了？你不过就长了我九岁，凭什么要让我叫你母妃？你等我长大不好吗？为什么要嫁给爹爹？我进这里又怎么了，这里本就是遥姐姐你的住处，你自己不要了，难道我还进不得？”
女子粉腮稍暗，不多时便柳眉倒竖，捏声细语：“既然是我的地方，我又容你进了？你在我的住处里边哭，是存心想找我晦气吗？”
“晦气？”童子摇头，静默半响，小小的身形下倒着压压的影子，无端端的让青阳子眉头染上一抹哀色，心起悲凉。
“遥姐姐，你就那么喜欢爹爹，爹爹娶了母亲，母亲伴着他不过两年便抑郁而终，你是母亲带进来了，你若是愿意等，为什么不愿意等修冉长大，偏就急匆匆的嫁给了爹爹？若是爹爹疼你，又为何赐了你画阁又取了这里封了这里，若是爹爹心里有你，又如何会在这中秋佳节伴着后院的几位夫人？”
童子声音渐轻，带着些许风声：“遥姐姐，这世上早就没了你喜欢的人，母亲若是知道你不听她的话，就是在黄泉之下也不得安心。”
女子身行微颤，突地发起轻笑，掏出罗帕掩住半边红唇：“谁说我喜欢你爹爹了，我才不喜欢你爹爹了，我嫁给你爹爹自然是为了别的其他原因，这画阁被人污了，我看起心烦，若不是瞧着姑姑给的，我早就一把火烧了它。”
“你不喜欢你爹爹，我也不喜欢你爹爹，可我们却得跟他住在一起，人在房檐下，哪里有不低头的？今日的事我权当什么也没看过，你也当没来过。容我在提醒你一句，我是你母妃，不是你遥姐姐。姑姑那里，等我……”
女子垂眸，素手掩上腹部，“人死自会相见，姑姑就算现下怪我，我也不知道。得过且过吧！”
童子猛然抬头，只见女子收起罗帕，缓而优雅的转过身去，将大半碧色罗衣对着他轻轻的抛下一句：“再过八月，修冉你就有个小妹妹了，到时，还望你仔细照料她。”
青阳子一愣，莫大的哀意立时爬上心头，抬眼去看童子。童子十指微握，侧下的脸颊被廊柱遮住，看的不甚分明，只听得低低一句：“恭喜遥姐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