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位的主人是个皮肤黝黑的老农,手粗糙得像干裂的土地。摊位上摆着的许多石像,有大有小。大的有半人多高,小的只有巴掌大小。石像大多是神像,灶王爷、财神爷什么的,也有些不认识的毛神。
张泓在他摊位上蹲下来,这摸摸那摸摸,嘴里啧啧赞叹。石像刻画的极为精美,五官自不必说,那是神的脸面,就是衣服褶皱,肌肤纹理,眼神姿态,都刻画出七八分来。
这不仅是石像,简直是艺术品。
“少爷看中了哪个?”摊位主人虽是个老农模样,却是旧货市场的常客,一瞧张泓穿着,心里便有数了,是张家下人。
下人是没错,但也是张家人,也不是他能惹得起的,须得小心伺候着。
张泓不知道小人物的想法,只是一个石像一个石像的摸。他摸得很快,不像是挑选,只是摸一下,摸着玩。
摊主见到,便也不管他,招呼旁人去了。这种手贱没事摸着玩的,有的是。若是别人,免不了要呵斥几句,让他长长记性。张家人就算了,惹不起,就算是下人,也是不好惹的。
说话间,张泓摸到一座石像。他眼神一亮,就是它!
石像巴掌大小。巴掌大小的石像,虽小,倒不是没有。只是它太脏了,上面一片黑一片白一片灰,不知什么东西留下的。看在眼里,免不了膈应得慌。
相比起来,其他诸如风化严重,看不清五官之类的问题,那都不是什么大问题。石像放在摊位上,别说有人要,就是看都嫌脏了眼。
但石像实际上极为不凡。张泓分明感觉到它有生命,在呼唤他。
“这石像怎么卖?”张泓决定,哪怕是他狮子大开口,拼着接下来几个月饿肚子啃树皮也得买下来。
老农看那石像,笑说:“这位少爷,你眼力真是好,随便一挑就挑出我这儿最好的了。我告诉你说,这石像可不是现在的,那是在古时流传下来的。你看这些风化就是时间的痕迹啊。”
老农脸笑成了花。这里所有石像,都是他兄弟做得。好的石像,自然不会拿到旧货市场来卖。石像看着精美,实际上因为材质的关系,很脆。到不了一碰就碎的地步,但也放不长就是了。
长逛旧货市场的,自然熟悉他,也熟悉这点猫腻。若是头次来,见到石像精美,免不了激动的掏钱,以为占了多大便宜一样。
刚来那会儿,许多人都被唬住,赚得盆满钵满的。日子久了,恶名传开,石像就很难再卖出去了。今儿是个好日子,刚来出摊没多久,眼看就要开张了。
一看张泓手里拿的,心都要从腔子里乐出来。
那石像是里面唯一不是做的,而是路上捡的。刚捡到的时候,那石像是个美妙少女,如同活人,工艺比他兄弟高了不知多少个档次。
本想着第二天卖了,换个大钱。可天杀的,只是一晚的功夫,石像像过了几百上千年一样,风化的不成样子。不说精美花纹了,就是五官也模糊了。
这还能卖出什么价钱?
想着扔了,但想想或许可以当古董卖,再不济也能换几个钱。蚊子再小也是肉不是,便留了下来。
几个月过去,也有被他坑的,却鲜少有关注这尊石像的。渐渐的,他也不抱什么希望了。只每次摆摊的时候,将石像放在那,就当是个吉祥物了。
没想到,真有人慧眼识珠,一眼就看中了它。看他势在必得的样子,若是不在他身上刮下几斤肉来,真对不起自个。
他搅动三寸不烂之舌,说得天花乱坠,说得石像真是天上少有地下绝无,乃是开天辟地时候天地间自然养成的无数瑰宝之一。
张泓听着,脸笑得有些僵硬。手不动声色的摸上腰间。那里有个兜,兜里有些散碎银子,撑死了也就二十两。
二十两,在旧货市场足够买下所有的凡物,修炼用的三流秘籍,就有些勉强。其他法器符篆之类的,即便是旧物,那也连想都没得想。
不过话说回来,那都是明面上的,非得钱多人傻才信这行情。真正要买到好东西,还得靠捡漏。有些宝贝是连摊主也不清楚的,得靠着自身的眼力,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才能到手。
他不是巧舌如簧的人,但现在也想试试。
这石像摊位一看就知,卖得不过是凡物。手里的石像虽然有些不凡有些诡异,但想来也只有他能觉察到。本值不了什么钱,但看眼前老农滔滔不绝的样子,显然把他当做肥羊了。
摊主老农的样子,却长了个堪比商人玲珑的心思,真是人不可貌相。听得他滔滔不绝,说“宝贝”好处,语气竟然还有些抑扬顿挫,听长了竟觉得还挺好听得。不由得暗赞一声人才,若换成个有钱的主,说不定他说多少就是多少了。
他也想,只是囊中羞涩。
“这石像看着破破烂烂的,我能要去干啥?只是觉得趁手,质地也好,砸人什么的方便。真没想到竟然这么不凡,必然是很贵啦。买不起啊,买不起。”张泓笑笑,放下石像,拍拍屁股要走。
走出这几步,心中的呼唤陡然强烈了许多。似乎他害怕张泓真就这么走了,焦急地呼喊起来。
张泓啧啧称奇。看这样子,石像已然有了灵性。这可不容易,法器有了灵性是法宝。符篆有了灵性是符宝。豺狼虎豹草木昆虫有了灵性便能进化成妖。
如今石像有了灵性,是宝?还是妖?
不管是宝是妖,有一点能肯定,石像是个好东西,且还是跟他有缘的好东西。张泓真想顺应呼唤,转身将它捧在手里,好好研究研究。
但不行,还不到时候。再走几步,老农应该会喊住他,到时候压价就顺利了。若老农不喊他,他也无法,只能说缘分未到。
忐忑地走了四五步,身后老农喊他:“少爷何必急着走啊,价钱好说啊。”
价钱当然好说啊。这石像是他捡来的,算是无本买卖,卖多卖少都是赚。但要是卖不出去,放在这儿占地方不说,一群精美的石像中有这样个更像石头的,影响生意。
“既然这样,”张泓回转,趁着背身的功夫,从褡裢里摸出十五两银子拢到袖子里,褡裢里只剩下五两银子:“那我也不矫情。”摸出腰间钱袋:“五两银子,成呢,银子拿走石像归我。”
五两银子,不少了。他的石像也才一两银子一尊。五两银子,等于是卖了五尊石像。都是五两银子,可还不一样。卖石像得的五两银子,还得刨除成本,还得跟兄弟平分。但现在,这五两银子,可实打实的落进自己腰包了。
只是可惜,他本想着要他至少五十两的。但看他连钱袋子也扔出来了,显然他就只有五两。五两,五十两,想想差距还是挺大的。
他脸色变换了几次。一咬牙一跺脚,卖了!五两就五两,错过了这次,下回还不知有没有冤大头呢。
“成交。”老农生怕他反悔,一手将钱袋子塞入怀里。手中沉沉的感觉,让他心思平静下来。有钱的感觉,真好。
石像到手,张泓觉得自己太聪明了,只花了五两银子。他不想再逛了。石像不凡,看样子还跟他有缘,远比那些功法法器要好得多。
揣着石像回家。一路感觉到石像的呼唤,他不敢怠慢,小心翼翼,生怕掉在地上摔坏了。
临到张府,远远地看到了张府大门,他又有些害怕。万一石像只是个意外怎么办?万一他根本没法让他修炼怎么办?
但若要让他扔掉,却又不舍。心底的呼唤还在,兴许真能让他修炼呢?即便不能修炼,若是什么秘宝之类的,不也是个机会?
他左想不好,右想不对,患得患失。
不是那五两银子,不是大门后面等待他的处罚,只是一个人深井中待久了,远远的看到一线光亮,总觉得那是幻觉。他希望内心的感觉没错,石像真有属于他的机缘。否则,他就要再做许多年的下人。
他受不了张家人看他的眼神。哪怕是下人,也是拿下眼皮看他。那眼神像根刺,又细又长,刺向他心最深处。周围全是人,他却觉得整个世界只有自己。这感觉很不好。
他要修炼,成为武者,成为仙人。他要让整个张家人都正眼看他,让张家人都夸赞他,站在他面前竖起大拇指说一声:你不愧是张家人。
足够了!如此而已!
张泓摸着石像,不知是贴身放的关系还是石像本身灵异,竟有些温热。这热流转在身体内,感觉很是舒服。
说话间,来到张府。
张府大门威严。黑漆的大门上有八十一颗黄铜门钉。门环以黄铜打造成魑龙的样子,龙头咬龙尾。大门两侧各有一个一人多高的石狮子,龇牙咧嘴凶神恶煞。大门旁边有扇小门,同样的黑漆,只是没有门环门钉。
张府大门,只有张家人才能出入。杂役仆从武师管家,无论地位高低,只要不是张家人都只有走侧门。
几年之前,张泓还是主子,自然有权利走正门。但他现在是下人,做下人的张家人,也许有能走正门的,却绝不会是他。
从小门走进,绕过影壁,往左手边走,便是下人的住处。下人住处与过道间有屏门隔开。走过屏门,是一片不大的小院和倒座房,便是下人的生活区了。
他得回屋把石像放好,再赶快去打扫茅厕。本以为在旧货市场要花一天时间,现在还没到半天就能回来。或许不会被发现?
推开门,迈过门槛,迎面便看到一个熟人。
“好个张泓,不好好干活,竟然偷懒,现在被逮个正着,你还有什么话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