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保保眼中闪过一丝迷离,伸手抚着她一头青丝,撩着鬓边几缕碎发,温柔的塞回耳后,明珠原本要挣脱,双目顿时又死灰一片,僵在那里,夜风卷起她的发丝,打在他面上。似乎要从她身上寻找一丝温暖,她从未见过他这样一面,垂眸道:“我想去峨眉,移来娘亲的骨灰,与父亲合葬一处……”
他点一点头,道:“随你,等我这里安顿下来,就陪你去。”明珠到底推了他一把,撕下一片布条将纷乱的乌发系在脑后,纤指抚着细瓷小碗上的海棠花纹,一下又一下:“送去西域的雪山吧,爹娘一定都喜欢……”
“明珠,只剩我们俩了,义父他……是把你交给了我的……”他并未回答,只是没头脑的说了这样一句,声音有些迷醉,醇厚的让人几乎要一睡不醒,明珠冷冷道:“人都死了,你再三提起来做什么呢?我都已经忘了,你为何还要提起来?”
王保保放开她,定定看了她一会,面上竟浮起一丝诡异的笑,明珠抱紧双臂,这夜里的风,太冷了。她隐约看见,王保保冲她说着什么,可是头脑越来越沉,离得这般近,却一句也听不清……
额头一阵顶一阵的疼,是谁?谁拿了钢针在扎我的头,走开走开!走开!!!明珠突然抬手拂开去,眼前模糊一片,却可以听见乒乓的杯盏破碎声。
是谁?谁的一双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手腕,虽然扼得生疼,却传来一丝温暖,她突然大睁着眼抬起头,明亮的双眸上蒙上一层乳白的团气,红唇嫣红似妖,口中轻声道:“爹,爹……女儿对不住你,我错了……爹……”她说着哽咽起来,泪水一如断线珠子,唇瓣轻轻颤抖,手腕一阵比一阵冰凉,哭声却越来越强烈。
王保保凝眉望了她一会,才突然醒觉,是蓝田生碧烟复发了,当时他听丫鬟回禀了浅樱青衫二人谈话,隐约知道是云楚拿了剩下半刻龟蛇丹为明珠续命,故而毒素未清,但她心境平和,故而毒性暂时被压下,现如今她情绪波动太快,被压制的毒性再次暴露出来,水涨船高,情绪越激动,那毒性越猛烈……
眼神暗绿人影又是一换,一个披头散发眸散绿光的男子正冷盯着她,一步一步朝她走来,伸出嶙峋的手,阴沉至极的声音呼唤:明珠……
“远程哥哥,走开……我不想你死的……远程哥哥你不要吓我……鬼……走开……”她又哭又闹,王保保就更是心痛如绞,好在之前从朝廷请过来的太医所开药方他依稀记得,急忙让人去熬了,硬硬给她灌下去,她才徐徐停止挣扎,虽如此,也不敢稍离片刻。
一直拥着这么个温香软玉,任是再坐怀不乱的人也会心猿意马,更何况他还是个健康而且年轻的男人,一股热气早在体内蹿腾不息。他苦笑一声,勉力忍着,脑海中不禁想起明月来,无论何时,无论相隔多久,那始终是他心中的隐痛,但是,他却知道,那怨不得人。
想到这不禁低头看去,见明珠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他,眉目依稀如昨,却毫无半分生气,仿佛泼上一层死灰,却倍加惹人疼惜,更何况她们姊妹还这样的像……
“怎么了?”王保保见她迟迟保持那样一个姿势仰视着他,心中不免担虑。她张了张唇,两行清泪涓涓而下,声如萧管哀婉:“我从来不是一个贪心的人,我不奢求荣华富贵,不要利禄功名,也不指望流芳百世,我只不过想要和我爱也爱我的人在一起过一辈子,难道这也有错么?”
她泪流不止,双手紧紧掐着他袖管,用力的摇晃着,一遍遍的质问,微噏的朱唇隐约露出半弧贝齿,分外惹人怜惜。王保保又何尝不懂呢?此刻亦只能安慰的按住她肩头:“没有,你没错,错的是你生不逢时,或许等天下大定,你就不会如此痛苦了。可是明珠,你要活下去,活着就一定找的着希望,一定有一个能让你活下去的理由!”
她摇头,哽咽道:“我不知道,我竟……害死了我的亲爹……我,该怎么面对这一切?”王保保喟叹一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许多事都是无可奈何的,劝道:“那不是你的错,是命运的捉弄,”说着将她重新拉到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不要怕,从今以后,都有大哥陪着你,你什么都不要管,只有一样,你必须得忘了云楚……明珠,你和他,不适……”
他刚说了一句,不由打了个哈欠,倦乏得很,软到在床上。双目闭上那一刹那,见明珠无神的双目凝视着他,只是来不及去研磨她眸中的意思,眼皮就再也抬不起来了……
一阵风过,床上金钩褪,青纱帐垂地。
一抹倩魂飘出窗外去。
夜风呜咽,城中主道西岔走上十几里,乃是刑部大狱,因为有说法讲到庙后狱前纳百鬼,杀气重,故而这一带鲜少店铺,再者这个时分,人也早上锁睡下了。
益都新破,城内的官员大部请降,除了几个顶头的有朝廷新任命来的人换掉之外,大多保持原状,破城后解释了一批人,大狱外第一排牢房扣押着几个重犯,元帅行辕在攻城时大损,这里倒还完好,故而那些人暂关押于此。虽如此,门外值守的却是元军,大将关保麾下兵将。
咦?一个守卒奇怪的瞧着桌上的酒碗,不悦的喝道:“马头,你小子又偷喝……”从幽深的狱寺深处传来一声笑:“你少赖我了,我一直在里头呆着压根没过去,怎么喝?”
那守卒又骂了一句,听马头又道:“我看呀,没了也好,今儿晚上看的可是重要的犯人,看丢了,咱们可是要掉脑袋的。”说着从暗影里走出来一个狱卒打扮的人,手中拎着水火无情棍,身上穿着缺胯对襟袍,一脸横肉堆积,分外狰狞。益都方破,衙署的官员均换了一层,这里
“奉元帅令提调犯人!”突然门外传来这样一声,二人对视一眼,连忙站起身,见另外两个狱卒引着一个锦袍男子进来,那人身量不高,面色微黑。
两个狱卒见引路的是顶头上司典狱官,连忙拿了钥匙开门。那男子进了牢房,才见两个衣衫褴褛的人横七竖八的躺在草席之上,青衫小子的伤口虽简单包扎,仍在渗血,唇面惨白,另一个也好不到哪里去。
锦袍男子一摆手,两个狱卒上来踢了一脚,喝道:“元帅提调你们呢,还不快滚起来。”青衫哼笑一声,斜眼睨了那来人一眼,眸中却瞬间闪过一缕光芒,黄扬也略略噏动着唇,说不出话来。
锦袍人道:“还不快快起来。”二人勉力爬起来,原来明珠坚持,白狐虽未能带走人,却挑断了二人手脚筋来撒气,这二人已然是废人了。
锦袍人扁扁唇,抛给那两个守卒一个眼色,二人立马上前帮忙,七手八脚的扶了两个瘫痪的人出去,出了最外一道门,着锁子甲瓦楞帽的百夫长斜目望了这边一眼,面上犹疑之色尚未退去。
锦衣人并不搭理他,命那两个狱卒将人挪到马车上去,刚撤凳准备搁回车上,胳膊被那百夫长虚拦了一把:“贵人,可否再看一眼元帅令牌?”
锦衣人微微一笑,神色自若:“怎么,将军是不相信本使?”百夫长抱拳道:“不敢,长官再三吩咐,末将也是小心无大错……”
锦衣人手指轻轻一拨,那百夫长拦在前面的整条手臂酸麻一片,暗想此人真是个中高手,却昂起头机警的盯着看。
锦衣人不慌不忙的从袖中掏出令牌,推送至他面前,簇新的金牌上赫然一个令字,周边镌刻四抓金龙。那人慌忙下拜,身后众将及那几个狱卒也慌得跪成一片,马刺敲打着青石路面,甲叶磕磕作响,打破了夜的寂静……
锦衣人昂了昂头:“元帅急于召见这二人,本使不敢在此多耗时辰。”说罢施施然上车,驾马而去,将一路战兢兢傻兮兮的将士扔在身后,还有这漫无边际的黑夜,偶尔掠去的寒鸦……
行出三十里,又借令牌叫开城门,通南门而出,行入一片密林,视线划过一方界碑,才收了马缰,吁的一声,马儿缓缓慢下脚步。锦衣人揭开车帘,冷冷扫视了二人一眼,淡淡道:“一会会有人送你们去西域,从今后你们再不可回中土半步。”
青衫扯动嘴角,伤口尚深,两人俱是行动不便,不能裹伤,故而说话也是有气无力:“明珠小姐!”
锦衣人原本已走出数步,被他这样一唤,陡然停住,却并未回头:“怎么?”
黄扬说出了他心中的疑问:“明珠小姐,你为何要救我们?”若不是明珠及时赶到,他二人早已死去,又是她跟白狐说了句什么,才逼得白狐不得不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