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二人已至屋门,云楚掀开厚厚的毡帘子迈了进去,远远就听见混着鼻音的女声:“头可真沉,好像塞了铅块似的,鼻塞的厉害,都快喘不过气来。”
听见脚步声,浅樱转过头来,忙迎上来帮来人解了颌下的绦子,将那大氅挂在衣架上。云楚便径直进了屋子,在床边坐下,伸手去探她额头,道:“还烧么?难受么?”
触手滚烫,又见她只穿了件点缀寒梅的月白小袄,道:“病了还穿这么单薄?”明珠拉了厚厚的被子裹好,冲他挥挥手:“你刚进来,一身凉气,离我远点。”
云楚,一笑,拉了她手,已是触手温暖如春,一股暖流渐渐流转,便知他已经提起真气来御寒。暖了好一会,云楚才跟她商量道:“吃些药好不好?”
明珠立即将手从他怀里抽出来,头摇的拨浪鼓似的,道:“那么苦怎么吃,我不要。”那边浅樱已经拿碟子装了油糖烧卖和麦香墨子酥来,明珠也不去接,云楚奇怪道:“仔细看看,这可是汴梁的名吃。”
明珠又瞥了眼那色泽金黄石榴花样的小烧卖上移开,丝毫不为所动。云楚摆摆手,浅樱将点心放在云楚身后的梨木小几上,便退了下去。云楚无奈笑笑,道:“听话,不吃药病怎么能好?你这场病已经拖了七八天了。早知道便不带你到汴梁来。”明珠晃晃脑袋,闭了眼,拿手按着额头道:“我头疼的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你去别处玩吧。”
云楚见左右相劝,使尽浑身解数,奈何她拿一句便悉数挡回来“我不要,我不吃”,他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实在不愿吃药,我给你按按可好?”
明珠实在难受的紧,便点一点头,翻身伏在松软的被子上。云楚双手搭上她背,刚一使力,便听她哎呀惨叫一声,大笑不止。
云楚皱眉问道:“怎么了?”明珠笑:“又痒又痛,受不了了?”云楚手放轻了些,在她风门和三焦间来回推拿,道:“才怪,怎的别人都没事!”
明珠实在忍不了,道:“我不要了,太难受了,你一碰我我就麻酥酥的。”边说边又笑个不停。云楚正色道:“这可由不得你,这样不行那样不行,病能好么?”说着手上加了力气,一手控了她手臂,丝毫不允她挣脱。
明珠连声大叫,杀猪一样:“哎呀……天呐,受不了了,你轻点……求你了”边说还边止不住的笑。云楚妥协一步,又无奈的咕哝道:“轻了怎么能出火?……好吧好吧,我轻一点。”
尽管这样,还是痒得厉害酸疼的厉害,明珠哀求:“完了没……快点……真的快撑不住了……我宁愿死?”云楚额角已经沁出细细的汗珠,道:“知道了,你听你这动静,仿佛我把你怎么着了似的,也不看看我出了这些汗。”
明珠紧咬了唇,也还是忍受不了,又是笑又是哭。帘外的几个丫鬟小厮听了,也被这阵阵诡异的嚎叫弄的心里发颤。
好容易折腾完,明珠身上的确是轻松不少,身子也不再酸软无力,云楚却也出了一身大汗,长长松了口气道:“我怎么瞧着,你全身上下都是笑穴……还笑。”
明珠拼力忍住笑,见他脱了外袍在床榻外侧躺下,竟半分也不想去推,在床上侧坐了起来,仔细看着他的睡颜,纤指抚上他眉宇,那里还隐约可见一丝疲倦,便又伸了另一只手轻柔他太阳穴,他闭着眼,抬手一拉,将她归入怀中,似乎睡迷糊了,含糊道:“有你真好。”
明珠面上红彤彤的,就如屋中炭盆中的银丝骨炭般,半支着身子,拿手指一根一根数着他的眉毛,突然糊里糊涂道:“你原名叫做什么?”
“凤琰。”他眼也不睁,随口答道。又听她问:“你父亲姓凤名誊,你姓凤名琰,那你要是有儿子呢?又该叫什么?”云楚哂笑一声:“没想过。”明珠摇了摇他肩膀,问:“那你现在想一想嘛,叫什么?”
云楚半晌不语,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没听见,明珠失望的叹了口气,却听他的声音传来:“凤珏好不好?珏是玉之王,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也想让他知道,情深不寿,强极反辱的道理。”
明珠点点头,连连应是,好似他们马上就要有一个孩子了似的,一会又道:“云楚,你娶我好不好?”她说的极认真,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眉目,生怕他说出什么而被自己漏掉,事到如今,她已不再坚持什么爱,什么情,只求他给她一个承诺,真想立刻结束掉这暧昧不明的关系,真的好累,想每天晚上,和他躺在一张床上,彼此依偎,哪怕只有一刻,也好,也满足了。
云楚却只是胡乱嗯了句,没有睁眼,故而瞧不见他此刻是说笑还是认真:“那这会儿先洞房花烛吧。”明珠淡淡无语:“这怎么行?”
云楚支起身,伸手抚上她脸颊,眸中浓情蜜意满满,几乎要将明珠融化在里面一般,半晌笑道:“逗你玩。”说罢又躺回去,闭了眼。
明珠侧身卧倒,却总也睡不着,一直想着他方才的话,许久才低声说:“那……就照你说的……”她面上红透,却听不到他回应,支起身子一看他已经沉沉睡去,面上带着一丝浅笑,颊边一个小小梨涡。
她唇角弯了弯,轻柔的帮他掩好棉被,重又躺下,窗外雪还簌簌下个不停,屋内却融融如春,棉被下两只交握的手,握的那样紧。但愿此雪永不停,但愿此梦不会醒……窗外,雪渐渐无声
从这日后,明珠便肯乖乖喝药了,毕竟不想再被按个死去活来。这样一来,也好的快,好了之后就拉着浅樱在汴梁左右瞎逛,云楚并不管她,自己忙得不亦乐乎,明珠便偷偷猜测,是不是要出什么事了,毕竟外面的茶楼听到说,元军要打过来了,自己心里老揣着个疑惑,浅樱只是一问三不知。
待这一日终于等见云楚,她忍了几忍终于问出口,传言当不当的真?他只是轻笑,仿佛根本无此事,只是空穴来风,又嘱咐她日后出门要多带人,分坛里的人,或者刘福通派过来的人,能多带就多带。
明珠心里却越发不安宁,一直按压在心里不去翻动的想法又冒出来,他果然能放弃仇恨?他到底在图什么?可每每看见他容颜,就又将这一切抛诸脑后去了。在汴梁徘徊了两个月,直到来年二月才回濠州。
但这次不同的是,偌大的山庄可由着她随便转了,不用只留在书房,也不用端茶送水,明珠却依旧愿意呆在那,一则那里暖和,此外,她在那里便能多见云楚。
这日,云楚早出了门,明珠便端着托盘要掀帘子回屋睡回笼觉,突闻身后有人叫她,转头一看,却是黄扬,便问道:“什么事?”黄扬恭谨道:“公子吩咐小的转告小姐趁着时闲收拾一二,明天傍晚咱们就要走了。”
明珠心中一惊,立马明白过来,点一点头,只怕是元军真要打来了,外头百姓尚未警觉,这里自然更敏感。放好茶具,重新回了屋子,简单的收了些笔墨,走到那一排书架边,眉心不由皱起,该怎么办好呢?
只听耳边传来:“看什么呢?”她吓了一跳,道:“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云楚道:“不是什么大事,我只应个某便回来了,外面左右没有家里好。”这句话说得明珠面上红一阵白一阵,便找了个话头,道:“这些书怎么收拾,也要搬走么?”云楚低了头,只见她双颊酡红,似饮了醇酒似的,颈项间飘来淡淡茉莉香,小巧精致的耳垂在日光下几欲透明,索性伸臂圈住了她道:“自然不用全搬走,挑出来一些,其余装箱,让黄扬封在地窖里便是。”
她哦了一声,挣脱他怀抱,纤指在一本本书的后脊上滑过,有些难以抉择,半天才挑出一本史记来。只听他笑了一声,道:“带着史记去逃命,你可算是头一个了。”明珠一恼,道:“你自己收吧,我不管了。”他忙叫住她,从架子边走着手利落的抽下一本本书来扔给明珠,明珠又装好,拿了包裹裹好。才发现她竟是拿了些兵法布阵的书,问:“咱们这是要去打仗么?”
云楚一脸不正经,道:“错,咱们是去走亲戚。”说罢在她脸上掐了一把,道:“这些书你送给你那些哥哥做礼物可好?”明珠道:“常五哥只怕不会看的,多半要拿来垫茅厕,这些都是孤本要么就是绝本,你舍得给我五哥垫茅厕么?”心中却道:听闻大哥二哥倒是喜欢读书,四哥只喜欢坐在那里装佛,五哥只喜欢砍人,三哥么?你还是送他几个美女实际些。那边云楚已经出了门去,只怕没有听见。
她竟突然莫名一笑,引得浅樱连问什么事这么好笑,她说不出来,只和浅樱一起收拾了书,云楚喜欢藏书,家里的书倒似从无底洞掏出来,怎么装也装不完。看看天黑,明珠心中一叹。浅樱道:“小姐先去睡吧,奴婢自己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