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显连连点头。萧明插空又说了些张士诚、徐寿辉和元廷的动向,贺铁石简单说了青城派已经彻底不成气候,泰山派如何如何,云楚适当点拨一两句,便都退下了。
黄扬拿银钎剔亮了灯芯,青衫已奉上一杯香茗,道:“公子,丹姐看您还没用晚饭,特意送了来,在外面一直候着呢。”云楚目光依旧在纸上游走,随意道:“多话,你把东西留下不就是了,何苦让她在外头眼巴巴等着。”
青衫忙笑道:“那是丹姐怕我兄弟俩伺候不好,执意亲自来,小的也没辙啊。”刚说完就哎吆叫了一声,额头不知何时被敲了一下。
“叫她进来吧。”云楚唇动了动。青衫诶了声,拉了拉正专心剪烛花的黄扬,黄杨显然不认同他这些小聪明,却也退了出去。青衫已经将丹姬延进了门,又仔细掩好门扇。
黄扬道:“你做什么?跟鬼似的。”青衫笑道:“你这就不懂了吧,小爷这叫成人之美。公子好几天没沾荤腥了,见了我俩怎么都要讨厌。”黄扬哂笑道:“你以为公子跟你一样么?他素来爱重丹姐,才没你想的那般龌龊。”说罢,还是颇带担忧的望了望轻掩的门扇。
屋内红烛摇曳,丹姬将提盒中的饭菜在窗前的条榻炕桌上一一摆开,又斟了少许酒,一切妥当了才道:“公子请用。”
云楚拿着那张纸边看边走到罗汉床前坐下,丹姬见他看得出神,将一双银筷递到他手上,两手相接,触手温软,云楚这才收回视线,见丹姬双颊晕红,垂首侍立在侧。清咳一声,尝了口葱烧双耳,赞道:“今儿这道菜做的不错,换厨子了?”
丹姬唇角带笑:“是丹姬看公子近几日都吃的不香甜,自己做的,想来稍稍用心些。”云楚唔了一声,屋里顿时只有咀嚼声,银筷在盘碟的撞击声。吃了大半,才撂了筷子,又捡起那张纸看起来。
丹姬随口问:“只是一张纸,怎的公子看了那么许久?”云楚道:“我只怕一遍看不通透。”丹姬嗯了一声,道:“这些人整日里打来打去,又勾心斗角,公子自己的事都够烦了,索性撂开了去。”
云楚笑道:“你激将的功夫越发强了,我也知道在其位谋其政,自然不会尸位素餐,既然做了首领,就不能让他变成无群疯羊不是。况且,”他抬起头,烛光在他左侧脸投射出一道暗影,越发显得他鼻梁俊挺,“天下百姓受苦日久,能尽早驱尽元狗,何乐而不为?顺便还能杀了那只老狐狸,让他输得心悦诚服。”
丹姬笑着应了一声,提起食盒欲走,却被他叫住,回首问道:“公子有何吩咐?”云楚指了指对面命她坐下,丹姬自然不敢,只稍稍沾床,心中莫名紧张起来。
云楚道:“我恰好有件事,要找你商量,”见她站起又命她坐回去,继续道:“邵和一事,我教中深受重创。”丹姬忙道:“亏得公子准备妥了才动他,已经将损失减到最低了。”
云楚笑道:“你说话,我真是爱听的紧。”又道“我只是命各处的碟探隐秘起来,可是他们终究还是得出来,尤其是大都,邵和太清楚我的做事风格,不是老人,我不放心。”丹姬心中咯噔一下,莫非换药的事……双膝跪地,哀求道:“求公子让丹姬留在身边伺候,丹姬天资愚钝,不堪造用,求公子别让丹姬去那么远的地方。丹姬就算做错了什么,公子打我骂我都好……”
云楚见她粉面苍白,剪水双眸满是着急之色,顿了顿道:“起来吧,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你既不愿去,那我再换别人去就是了。”
丹姬这才敢起来,道:“公子可还记得秀苍妹子?”云楚道:“我原本想从你二人之中选一个,想来秀苍在教中脸生,又是鲁坛主一手带出来的,你既然也这么说,就由她去吧。”丹姬破涕而笑:“丹姬会趁这一两日将所学的易容换型之术悉数交给秀苍妹子。”
云楚点点头:“你办事向来妥当,就偏劳你多费心吧。”说着站了起来要往外走。丹姬忙拿了架子上的湖心绿的云锦披风为他披上,伴着他走到外面。
黄扬和青衫两个正在牙床上猜拳吃花生,忙也迎上来问:“已经三更天了,公子要出去?备马么?”云楚道:“不用,我去看看君倾。”
两人对视一眼,丹姬垂头轻轻咬了下唇。
走得近了,才见沁芳阁里灯火通明,云楚无奈一笑,青衫已经凑到前面拍门。一个哈欠连天的小丫鬟开了门,见是云楚,忙跪下叩头。
云楚略一抬手,大步朝里去,里面的人听见动静,也都出了来,漓儿微微惊诧,随即行了礼道:“教主可要吃茶?还是炖碗粥?”云楚随意道:“都好,你家小姐可吃了?”
漓儿见他今儿兴致好,便道:“没吃,闹脾气呢。”云楚唔了一声,道:“那你去炖碗莲子羹吧。”漓儿应着去了,小丫鬟撩开帘子,只见顾君倾在床上抱膝坐着,眼睛一眨不眨,小嘴撅着,乌发倾斜如瀑,信步走到床边坐下,抚上她的肩头,道:“大半夜不睡觉,这是做什么呢?”
顾君倾呆着脸看他,撒娇道:“你今儿打算几更走啊?还是刚来就走?”云楚笑着在她粉团般的脸上掐了把:“又闹脾气了不是?我说过我这阵子忙。”
那边漓儿端着托盘过来,云楚接过拿瓷勺舀了吹凉,喂到她唇边。顾君倾赌气不吃,云楚坏笑道:“乖,你不吃一会怎么有力气?”
漓儿极少听他说这么不正经的话,强忍住笑。见顾君倾依旧不理睬,又担忧的望向云楚,只见他果然板起了脸,道:“你不吃我就把玄武杀了泡酒喝。”顾君倾转过脸来,泪眼汪汪,我见犹怜,道:“那我就自杀。”
云楚呼的长出一口气,甩给漓儿一个眼色,漓儿晓得他要开始软硬兼施了,忙带着剩下的丫鬟退了出去,放下一重重帘帏。
那小丫鬟不知所云道:“漓儿姐姐,睡觉还需要力气么?”漓儿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训道:“哪里那么多话,小心明天罚跪。”说罢唇角浮起一丝笑意,仿佛听了多好笑的笑话一样。
翌日,漓儿早早在外守着,良久见红日高照,那边帘里才传出一声唤,忙命人挂了帘子,刚撩开最里面那层纱帘,就瞥见穿戴整齐的云楚在为顾君倾穿衣,羞得扔下帘子侍立在外。
听顾君倾道:“不是这样系,这样就解不开啦……也不是这样……你这样笨,连女人的衣裳都不会穿,算了,我自己来吧。”云楚先还只是唔了声,又道:“索性明儿个给你弄套男装来。”
顾君倾似乎扮了个鬼脸,笑道:“那我就给你弄套女装穿穿。”接着是云楚:“好啊你,瞧我不整治你。”接着是几声娇笑,难得见小姐高兴,她们伺候着用了早餐。
云楚似乎兴致很好,吩咐人带着笔墨纸砚去园中赏花,这会刚入四月,牡丹开的正好,顾君倾非常高兴,拿了团扇和丝绢在花间扑蝶,云楚为她选了件湖罗百蝶裙,浅黄窄袖衫,这两件衣裳平日里不常穿,跟新的一样,发间一颗硕大的明珠熠熠生辉,把牡丹花都压下去了。
云楚端立在案后,提笔濡墨,却久久无法下笔。顾君倾见他看着自己,开心极了,冲她招招手,注意力很快又被那一朵盘口大小的白牡丹吸引过去,那上面停驻了一只鹅黄色的粉蝶,她悄悄靠近神情专注,一手持扇一手捏着帕子,要去扑那只蝴蝶。
其实她是最不喜这些蝶啊蜂啊的,在她眼里,那些狮子老虎蟒蛇这样的猛兽才好玩,奈何云楚喜爱花草莺蝶,她也就渐渐学着去喜欢。
云楚轻轻一笑,笔尖快速游走,如行云流水一般,大处且勾勒出轮廓,又仔细勾画描摹,态度极其认真,一个小角落也不肯放过,额上鼻尖析出了细细的汗珠。一只玉手夹着香风袭来,拿帕子擦去汗珠,顾君倾跑跑跳跳的,粉颊添了一分苹果红。
低头一看,哇了一声,“你怎么把我画的这般好看?”云楚环住她的腰,道:“那是因为你本来就是个美人,”想了想又道:“名花倾国两相欢。”
顾君倾并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道他将她比作花儿,葱段般的手指指了指旁边的题字,道:“这是什么?”云楚眼中快速掠过一丝失望,笑吟道:“千秋一色,一蕊出尘。”
顾君倾偏过脑袋,道:“你总喜欢玩这些文邹邹的东西。”云楚拾起她精巧的下颌,道:“那你喜欢什么,我们便做什么,可好?”顾君倾眸中神采飞扬:“找玄……”说了半句又改口道:“荡秋千。”云楚笑着在她额上弹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