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转眼,扬州便已经是秋天了,淮海路的梧桐树开始大片大片的落叶子,还记得陈小北走的时候,那些树才发芽,风一吹,便往下掉毛毛,迷了眼睛。
秋季改版的时候,我的节目调到午夜档了,这个时间段我向台里争取了很久的,这样陈小北躺在床上便可以听到我的声音了,就像我躺在他身边和他说话的时候一样。周三的时候,我在节目里读写给陈小北的信,读着读着就哭出来,真的很想他在身边。
那天我在楼下的小超市给他的好朋友林然打电话,隔着小小的橱窗一直站到老板说打烊,抓听筒的手都软了。我不敢在家里给陈小北的朋友打电话,我怕会忍不住哭出来,被家人看见,他们还不知道我和陈小北已经分开了。其实那天打电话的时候我没有哭,林然说在北京看到陈小北了,身边的还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两个人踩着路边矮矮的水泥护栏走,绿岛里大片大片的木棉花像是被烧着了一样轰轰烈烈的开着,整个城市都是橘红色的,女孩子脚下踩空,慌忙中,一手去抓木棉花肥美的花簇,一手去撑陈小北的肩,陈小北心疼的去吹她头发和裙子上的花絮。
挂了电话,我一个人坐在超市的台阶上哭,抱着肩,感觉很冷,林然还不停的发短信过来,说木棉花开的时候,真的很美,整个城市都是橘红色的,才初夏,却感觉像是北京的秋天。
现在是扬州的秋天,扬州的秋天的黄颜色的,金风玉露,大片大片的梧桐和银杏的叶子漫天飞着,天突然就冷了起来,冷得抱几床被子也抵不上陈小北温暖的掌心。
太晚下节目的时候,林然来接我,两个人踩着细碎的落叶一路走回去,这个男人真的很奇怪,会细细碎碎的唠叨他小时候的事情。他说他和陈小北,还有陈小北现在的女孩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的时候,他们在小小的天井里过家家,那个女孩子轮流扮演他们的妻。有时候林然说着说着会忍不住笑出来,很大声,肆无忌惮的,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他每次只送我到楼下,然后很温柔的跟我说晚安。我蹬蹬蹬跑上楼,打开窗子,看着他的背影一路抽着烟走回去。
最近我去了很多书店,但没有看见陈小北从前说的那个《远藤花谢》的绘本,也许是他还没有写吧?
2.
陈小北走后的第三个星期,林然开始每天接我下班,他说他和陈小北是最好的朋友,应该照顾我。他开车带我去丰乐路看他和陈小北还有那个女孩子从前住的房子。原来就是那里啊,我读小学的时候每天都会走过那里,我一直以为那里应该住的是个花匠,一院子的植物,什么季节去,都有花开,春天的时候,大簇大簇的蔷薇缠着生绣的栅栏一直伸到屋檐下,有风吹过,花瓣便扑蔌蔌的落着。可是我每天都走过那里,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他们,那个小小的天井总是空落落的,只有那些花,潮水一样的开,潮水一样落……
我问林然现在跟陈小北还有没有联系,他大概是没听见,侧着身子从栅栏的缝隙里挤进去,花瓣和枯了的叶子落了他一身,是紫藤花。院子里有棵很大的柿树,柿果早就红透了,却没有人来摘。林然摘了整整一外套,隔着栅栏递给我,然后又侧着身子挤出来。
我又想问他跟陈小北是不是还有联系,他剥好了柿递到我嘴边,我只好把话又咽回去。可是我真的好想问他,陈小北明现在在哪里,是快乐着,还是悲伤着,以前写给陈小北的信都被退回来了,信封上贴着”查无此人“,我一直担心他过得到底好不好。
有一天晚上,我去阳台上看我的昙花,它们总是在很晚的时候才开,我看见林然就在楼下,坐在超市的台阶上抽烟,烟火在风里明明灭灭的。我觉得他应该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虽然他老是笑得那么夸张,肆无忌惮的。
前段时间我在北京的一本杂志上看到陈小北新写的小说,《苹果男人》,写一个男人在两个女人之间完美周旋,看完后却不觉得那个男人很坏,有时候太多选择和没有选择是一样无奈的,可是我不明白,陈小北为什么不肯在我和那个女孩子之间周旋呢,那样我还不至于失去他。
最近我又去了很多书店,但都买不到他从前说的那个《远藤花谢》的绘本,不知道,是不是他没有写?
3.
有林然陪着的日子,我过得挺好,吃得饱饱的,穿得暖暖的,只是老是会想起陈小北。
我把他的小说录成广播短剧,我让林然扮演那个在两个女人之间徘徊的苹果男人,他人不了戏,总是笑场。这段时间他心情好多了,虽然还是会肆无忌惮的傻笑。
那天林然离开录播室之后,导播阿姨就问是不是我男朋友,说长得帅气又有礼貌。我笑着不说话,而心底却有种叫幸福的东西蠢蠢欲动。我想我是恋爱了。
我把广播短剧放在情人节那天播,因为是录播,那天我没有去台里,而是陪林然过情人节。我们去淮海路的蛋糕店吃李子蛋糕,他把蛋糕上粉红色的奶油玫瑰切出来盛在我的碟子里,自己也切一朵,就这样面对面,啃着玫瑰,过完了一整个情人节。
午夜的时候,林然赶末班巴士送我回家,巴士上空荡荡的,除了司机,便只有我和林然,司机把车上的广播调到中播585。调频937,是我的节目,导播在放我预先的录音:
……
云是我的尺,用来丈量你的心;
水是我的剪,用来剪掉你的悲!
我是心灵的裁缝
让我为你做件美丽的衣裳
……
我们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车厢里迂回,我老是会想到林然笑场的情景,没有办法把他和陈小北文字里的男人联系到一起。
一直到过完整个情人节,一直到我蹬蹬蹬跑上楼去,林然都没有对我说情人节快乐,也许我们根本就不是情人,他也从不曾说过喜欢我。
我在窗前,一直看着他走过整条街,然后拐过街角,消失在我的视线,心突然就感觉空荡荡的,像是午夜无人的巴士,想起我的声音每天会在空荡荡的巴士车厢里,还有城市的每个角落迂回,感觉真的很奇怪,不知道陈小北会不会听得到。
他从前说的那个《远藤花谢》的绘本还是没有上市,我去了很多书店都买不到,也许是他真的没有写吧。
4.
有一天和林然出去吃东西的时候,路过音像店,他突然说起他的爱情,他说他从前的女朋友漂去北京唱歌了,所以每次路过音像店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停下来看橱窗里的海报,怕有一天画里的人会是她。他说完便大笑起来,肆无忌惮的,很大声。
音像店里在放许美静的《蔓延》,她唱:
……
没有你的世界荒芜一片
思念静静蔓延
任再狂的风雪也无法熄灭曾经如火的缠绵
失去你的世界荒芜一片
悔恨静静蔓延
那回忆如风雪可不能够冷却对你如火的爱恋
……
林然突然回头说爱我,我无措。摇头,又点头。
他带我去丰乐路,他们从前住过的房子,蔷薇花已经开盛了,紫藤花也开了,缠绕在一起,爬满了整整一片栅栏。
林然说,有些事情一直没有告诉我,不是欺骗我,是怕伤害我。
林然说他和陈小北,还有陈小北现在的女孩子,是一起长大的。后来他和那个女孩子考去另一个城市的同一所大学,并在那所大学里恋爱。彼此都是对方的初恋,从没有想过会分开。直到又回到扬州。遇见陈小北。
我问林然,你还喜欢从前的女孩子吗。他说一开始还喜欢,在北京街头遇见她和陈小北在一起的时候,心有种被刺痛的感觉,刺痛知道吗,就像是一场战争,你站在城头,长枪穿心而过,你捂着胸口,朝着失却的城池倒下去。
我又问林然,你喜欢我吗?喜欢。他回答得很坚定。然后很用力的把我抱在怀里,其实老早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喜欢你了,有好几次,我坐在你家楼下超市的台阶上抽烟,我把你的名字写在烟上,吸进肺里,离心最近的地方。可是我不敢相信,这感情太像是一场交换游戏。现在我肯定我真的爱你,因为刚刚在音像店我看见她新专辑的海报了,什么感觉都没有,就知道唱歌的人是她。
他说这些的时候,已经是春天了,北京的木棉花和丰乐路的蔷薇花都一样开盛着,北京的木棉花开了谢了,我都不知道。而大簇大簇的蔷薇花就在我眼前开得灼灼灿灿,轰轰烈烈,潮水一般。
有些东西,因为远在远方,因为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隔了时光便慢慢淡却和遗忘了,陈小北从前说的《远藤花谢》的那个绘本还没有上市,他曾经说过要把我们的故事都写在里面,怕是等不及他写,便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