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男生楼朝北的楼梯口,清绘指着南律的鼻子咬牙切齿的喊:“你这个混帐男人,你什么都比不上别人。”南律也指着清绘的鼻子喊:“是啊是啊,我什么都比不上别人,尤其是女朋友。”阳光转了一个圈,刚刚还一片阴影的楼道一下子透亮起来,刺得清绘眼睛生疼,她揉了一下,又揉了一下,眼泪就掉下来。南律蹲在地上闷闷地吸一支芙蓉王,原先打算一起看《花月佳期》的约会,提前散场了。
很久。南律说:“清绘,不如我们分开吧。”清绘说:“我不要。”南律说:“那你究竟要怎样。”清绘说:“我不要怎样。”南律说:“不要怎样是怎样?”清绘说:“我不知道。”南律不理她,丢掉手里的烟头,转身便走。阳光又一转,他的背影便消失在昏暗的楼梯尽头。清绘站起了,蹬蹬蹬地追上去,从背后抱着南律说:“我不让你走。”南律使劲地想挣扎,却挣不脱。她抱得那样紧,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像是要把自己嵌进他的身体里去。她说:“南律,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是一只烟屁股,你过完瘾了就丢掉。”
楼梯的转角刚好有同学经过,听到他们的对白,呵呵呵地偷笑。南律一拳打在楼梯上,咆哮着:“笑屁哦。”同学吓得不敢说话了,低着头,一直到楼下,才回过头小声的说了一句:“我笑你,你是屁吗?”说完就一溜烟跑掉了。清绘也被那个男生逗乐了,扑哧笑出来。她说:“南律,我们不要吵了好不好?”南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说:“我觉得自己累了,恋爱的两个人,本来就是因为开心才在一起的,可是现在两个人一点都不开心,为什么还要在一起?”
南律说完便真的走了。只剩下清绘一个人坐在楼梯上,初夏的阳光很奇怪,老是转来转去的,弄得楼梯口忽明忽暗。清绘突然想起她和南律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个楼梯口,两个人坐在台阶上,用两根吸管喝同一罐可乐,可是现在却只剩下她一个人坐在这里。她转过头,楼梯口空荡荡的,南律砸在楼梯护栏上的血手印,那样的鲜艳和突兀。为什么,人生不能只如初见。
2.
沙滩派队上,清绘看见南律了,还有他的新女朋友,很娇小的一个女孩儿,白衬衫,短裙子,头发卷卷的,穿白球鞋,总是站在南律长长的背影底下躲太阳。原来南律喜欢这样乖巧的女孩儿。清绘拿着烤玉米的叉子冲过去,她说:“我和南律还没有分手呢。”南律冲出来,挡在清绘和他的小女朋友之间。他说:“清绘,你要戳就戳我。”清绘说:“我有说要戳你们吗,我戳玉米可以吗,我戳火腿可以吗,我戳我自己可以吗?”清绘说完便拿叉子朝自己的腿上戳过去,南律想要拦已经来不及了。
小小的诊所里,医生止得住清绘的血,却止不住她的眼泪,她趴在南律腿上,抱紧他,不停地说:“南律,求求你,不要走。”南律说:“不可能了,我知道你爱我,可是这样的爱,我接受不了,我觉得我都快要疯了。”清绘还想说什么。可是南律的小女朋友不停的打电话过来,他换了新的铃声,范玮琪的,《我们之间的事》。
南律还是走了,清绘使劲扯掉扎在血管里的针头,连滚带爬都追不上,她瘫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她对着他的背影喊:“南律,我死都要和你死在一起……”有医生过来扶她,有医生在悄悄地议论,要不要转她去精神科。
在医院的日子,清绘给南律打过无数的电话,起初他一看是她的号码,就按掉,后来干脆都不按了,就那样任由电话无休止地响,清绘等不到南律的声音,就听范玮琪的声音,《我们之间的事》。清绘一直一相情愿地以为,南律换《我们之间的事》做铃声,是怀念,是纪念,是还没有忘记,她和他之间的事。
3.
从女生楼到东校区要穿过一条很长的暗黑的巷子,听已经毕业的学长说,其实那条巷子本来是有路灯的,后来许多男生为了争取到送女生回宿舍的机会,便偷偷用弹弓把路灯全都打碎了,而且这一传统届届流传,所以这条巷子的路灯都没人再修了。恋爱的时候,都是南律送清绘来来去去的,现在只剩下清绘一个人,一瘸一瘸的,那么孤单。清绘便自己买了一支手电筒,她还笑着说:“遇见色狼了,就拿手电筒照照自己的脸。”
清绘买手电筒的那天晚上,南律的小女朋友就出事了,她从东校区回女生楼,路过那段巷子的时候,突然有人拿手电筒晃她的眼睛,然后便感觉脸上有东西划过,凉凉的,用手一摸,全是血。
南律赶到医院的时候,她的小女朋友还没有醒来,脸被白色的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南律问医生:“怎么样了?”医生说:“她的脸被锐器划了一道十多公分的伤口,我们已经帮她缝合了,但是可能会留下伤疤。”南律又问:“那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医生说:“她的晕到跟伤口没有关系,可能是因为她晕血吧。”旁边又有讨厌的男生嘴欠,嬉皮笑脸地说:“那她每个月得在厕所晕多少回呀?”南律转身对着那个男生就是一拳,打得他晕头转向。
南律找到清绘的时候,她正坐在他们最起初遇见的那个楼梯口。那段时间,清绘特别像一个时日无多的老太太,每天坐在曾经走过的地方的缅怀。南律冲过去,对着清绘的脸一拳打下去,血喷出去好远,清绘跌坐在楼梯上,南律攥紧了拳头看着她。阳光又开始晃来晃去,把走道里玫瑰树倒影在清绘的面颊,成一脸笑。是的,清绘在笑,笑得凄厉,笑到凄凉。她说:“不爱我,杀了我。”
警车呜呜呜地开过来,穿过拥挤的人群,南律贴在车窗朝那个楼梯看,可是阳光只是晃了一下便暗下去,他什么也看不见,他只看见黑洞洞一片,没有尽头。
4.
清绘住的病房就在南律那个小女朋友的隔壁,好几次她们都在走廊上遇见,后来,还是清绘先开口说话的,她说:“有时间,我们一起去看南律吧。”那个小女孩儿问:“为什么你自己不去呢?”清绘说:“他不会见我的。”小女孩儿说:“那趁着我还没有拆纱布,我们早点去,等拆了纱布我就变丑了。”
看守所在很远的乡下,清绘她们去的时候,刚好是初秋,天是透明的海底蓝。两个小女孩儿踩着脚踏车,脑袋上全都缠着厚厚的纱布,路上的人都奇怪地朝她们看。清绘的鼻梁被南律一拳打折了,说话嗡嗡嗡的。她说:“你说我变成塌鼻子了,会是什么样子呢,我们老家以前养过一只吉娃娃,它就是塌鼻子,可丑了。”那个女孩儿说:“那也没我弓虽,我以后可是“刀疤强”了。”清绘说:“我没有划你的脸,真的,你相信我。”那个女孩儿说:“我知道不是你,我也知道是谁,是我男朋友。”女孩儿说起了她的男朋友,那表情藏在厚厚的纱布背面,不知道是悲是喜。她摸着自己的伤口说:“也许这就是我贪爱的代价吧。”
快到看守所的时候,有好大一片空地,乱糟糟地开满了粉色白色的野花,两个女孩子在花地里跑跑跳跳,采了满满一车筐。可是她们没有见到南律,听说他转去另一座看守所了。后来,一直到学期结束,南律都没有再回来,有人说他被学校开除了,有人说他被判了两年劳教,有人说他退学了,去了广州,又或是厦门。
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清绘路过那个楼梯口,看见一个小学弟和一个小学妹坐在楼梯上,一人一只耳机听同一首歌。也许是因为戴着耳机,所以说话的声音特别大。小学妹说:“我就要听刚刚那一首啦。”小学弟说:“到底是哪一首啊?”小学妹说:“就是那一首嘛,范玮琪的,《我们之间的事》。”两个小孩争抢着,滑落了耳机,范玮琪的声音百转千回,飘荡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在多数的日子/我们都不够懂事/仿佛爱情是挥霍不完的数字/应该天真的日子/我们又太过懂事/在离别时/才看见我们该留住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