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宗目光幽深,干练的脸上辨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淡淡道:“狄青,寡人革了他的职务,让他在京城疗养。”
说是疗养,想也想得到是被软禁了。柳涵早猜到可能是这个结局,她为狄青抱屈,更为狄青不平!她问道;“皇上相信狄大人通敌吗?”
仁宗闻言,抬眼直视着柳涵的眼睛。柳涵心中暗暗紧张,却没有退缩,勇敢的迎上仁宗的目光。
仁宗看着她的眼睛,惊觉她的巨大变化。如果是以前的柳涵,这种情况下肯定能看见她眼底的那丝倔强,甚至不服气。可是如今她引首以望的眼眸里,淡淡的几分坚定忧伤,已不似从前那般勇敢。白云苍狗,真的让这个女子变了太多!仁宗百感交集,心情也不觉有些黯然。
仁宗转过目光,淡淡道:“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一切都已成定局。”
柳涵轻声笑了一声,道;“是啊,一切都已成定局,我估计狄大人也死心了,从此再也不想入朝为官了。”
仁宗惊奇柳涵竟然敢说出这样的话,回头去看她,却见她眼颦秋水,婉如清扬,脸上表情淡淡,仿佛这话不是出自她的口中。
柳涵道:“既然案子结束了,那民女是不是可以出宫去了?”
仁宗一凛,终于还是急着要出宫。他轻声问:“你真的想出宫?”
柳涵见他表情凝重,心里很是着急,忙道:“自然是真的想出宫!难道....皇上不想放民女走?”
仁宗听她这样坚定,神情一顿,很是凄然:“也不是不想放你出宫,只是怕你出宫之后,见物是人非,会难过伤神。”
柳涵察觉他话中有话,她凝重的问;“何以物是人非啊?”
仁宗似乎有些愧疚,叹口气道:“展昭....”
柳涵听他提起展昭,惊道:“展昭怎么了?”
仁宗紧锁着眉头,沉声道:“展昭来找寡人,取消了你们之间的婚约.....”
柳涵像是听见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惊的嘴都合不上,想哈哈大笑,可又见仁宗神色凝重不像是开玩笑,一时间,她有些错乱了,满肚子的疑问,竟不知如何开口。
仁宗道:“上个月审讯的时候,他自己提出来的。寡人猜,他是怕会连累你,所以取消了你们的婚约。”
柳涵闻言心如刀割,抱着丁点希望问道:“取消了,还可以再赐婚的....”
仁宗眉头一皱,道:“这是什么话,难道婚姻大事是可以拿来儿戏的吗?”
见仁宗这么轻易就否决了,柳涵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然而气苦委屈悲愤大于被抛弃的痛苦,她握起拳头,憎恨展昭自私的决定。他们明明同生共死,明明说好了生死不离,现在只是坐了一个多月的牢而已,怎么能放弃相守的希望,怎么能轻易将她抛诸事外!难道没有他她会幸福吗?难道他死了她还会独活吗?!念此,柳涵泣涕如雨,她悲声道;“我们的婚事不用皇上操心,即使皇上不愿意再次赐婚,我也还是要嫁给展昭!眼看中旬就到我们的婚期了,要我怎么办,难道要我当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吗?”
仁宗怒不可遏,喝道:“你以为寡人是什么?!难道在你心里,是寡人故意要拆散你和展昭吗?!”
柳涵第一次见仁宗发火,这才想起他是所谓的天子,所有人的小命都攥在他手里。可是她却没有想象中那样害怕,只是哼笑道:“民女怎么敢把皇上想得这样卑劣?民女只是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仁宗愤然道:“寡人就知道,提起你和展昭的婚事,你就不能冷静了。寡人只是想告诉你,当天展昭请求取消婚约的时候,在场所有的大臣都听见了,如今你若是强硬坚持自己的想法,恐怕又是一场飞来横祸!”
柳涵泣下沾襟,哭道:“为什么?为什么?.....”
仁宗见她伤心不能自持,怒火渐渐消了下去,声音也柔和了下来:“寡人取消了你们的婚约,转身又为你们赐婚,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朝中大臣不会同意,你干爹,包拯就第一
个会反对。如果你坚持要嫁展昭,恐怕你们俩都难逃抗旨不尊的罪名。”
柳涵已经失去了判断能力,只是一个劲儿的流泪。仁宗见她这副模样,又生气又心疼,别过头去说;“你仔细想想吧!”
说完,起身拂袖离去。
仁宗走后,红袖和蓝染从屋子里跑过来。两人听见仁宗的怒吼声,吓得魂不附体,可天子眼前,又不敢露头。如今见仁宗走了,这才提心吊胆的跑出来。
红袖担忧的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蓝染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皇上怎么发那么大的火?”
柳涵直着一双泪眼,迷迷蒙蒙只觉得天地间皆模糊一片。她一声不吭,对红袖蓝染的关切问话充耳不闻。
红袖急了,摇着柳涵的胳膊,带着哭腔问道;“姑娘,到底怎么了?说话啊,你可不要吓奴婢!”
蓝染语无伦次的问红袖:“该不是....该不是中邪了吧?”
红袖心急如焚,听蓝染这样乱说,忙拍了她一巴掌,斥道:“胡说什么?!刚才还在说话呢!”
蓝染心如撞鹿,见柳涵泪流不停,鼻子一酸,也哭了,道;“这可怎么办是好?”
红袖急的百爪挠心,连着摇柳涵的胳膊;“姑娘,求你了,说句话吧!”
柳涵凄入肝脾,死灰槁木,只呆呆的坐着流泪,一句话都不想说。
红袖哭道;“姑娘,有什么事你说出来,兴许有个解决的办法,你不要什么都不说啊!”
柳涵目光发直,满脸悲色,呆若木鸡的站起身。红袖和蓝染不明就里的跟着站起来,往房间里走去。谁料,柳涵进了门,将两人都挡在门外,哐当一声将门关上了。
红袖与蓝染面面相觑,进又进不去,只能忧心忡忡的候在门外。
谁知,一直等到傍晚,柳涵都不曾走出房间。眼瞅着晚霞将西天都烧红了,暮色一点点吞噬着天空,红袖坐立不安,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了个遍,忧虑的问蓝染道:“你说姑娘会不会出事了?”
蓝染皱眉道:“不可能,别瞎想!”
红袖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从那会儿到现在,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蓝染想了想,敲了敲门,高声问;“姑娘,你饿了没?奴婢去给你弄点吃的来吧?”
问完,两个丫头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里面丁点反应都没有。红袖六神无主,一声接一声的问蓝染道:“怎么办怎么办?真的一点响声都没有!”
蓝染还算镇定,试着推了推门,发现里面栓得异常结实,不禁心惊肉跳,对红袖说:“我数一二三,咱们一齐把门砸开!”
红袖咽了咽口水,点点头。
两人往后退了一步,蓝染低声数道:“一,二,三!”
数罢,两人同时发力,咣当一声撞开了房门。房间里幽幽暗暗,那么热的八月份,里面竟然有些阴凉。
红袖走进去,没有发现柳涵的踪影,不禁心惊肉跳,颤抖着声音喊道:“姑娘?你在么?”
蓝染道:“肯定在里间。”
说着,蓝染已经自己往里间走去了。
两人来到柳涵床前,见被子里饱满鼓囊囊的,害怕的对看一眼。蓝染叫着姑娘,掀开了被子。
柳涵蜷在被子里,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枕巾上湿漉漉一片,长长的发丝凌乱的贴在鬓角上额头上,她眼睛红肿,可是紧紧的闭着,显然已经睡着了。
红袖见她这副模样,异常心疼的叹了口气,低声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皇上那么宠咱们姑娘竟然发那么大的火,咱们姑娘平时多开朗啊!”
蓝染皱着眉头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红袖擦了擦湿润的眼睛,对蓝染说:“咱们出去吧,给姑娘弄点吃的,省的她夜里醒来肚子饿。”
蓝染点点头,跟着红袖走了出去。
入夜时分,老公公来到绛雪斋询问柳涵的情况,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把柳涵说的异常悲惨,老公公听得眉头揪成了一团,交代了一大堆东西,忧心忡忡的走了。
文德殿中,仁宗穿着明黄的凉丝睡袍,坐在龙床上闭着眼睛听老公公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听绛雪斋的两个丫头说,柳姑娘很伤心,自己躲在房间里哭了一整个下午,连晚饭都没吃。整个人虚弱的不得了,老奴没见着柳姑娘,但院子里冷冷清清,完全不像平时那样热闹.....”
老公公越说声音越小,因为他瞅见仁宗脸色越来越差,最后干脆闭上了嘴巴。
仁宗负气的捶了捶床梆,老公公吓得不行,连忙跪下道;“皇上息怒啊,别气坏了身子!”
“你说,寡人该拿她怎么办!”仁宗沉着声音问道。
老公公眼珠转了转,皱着眉头说:“柳姑娘不识好歹,不值得皇上为她这么费心思,依奴才看,让她去城西蓝靛厂好了。”
仁宗闻言,皱着眉头看了老公公一眼,没好气的说;“你倒是会想,让堂堂包拯的义女去做织染之事!”
公公老脸一红,低声道:“奴才只是看皇上这么苦恼,想为皇上分担点忧愁.....”
仁宗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寡人怎么舍得让她去做苦工!.....”
老公公偷眼瞄了仁宗一眼,犹犹豫豫的说;“再不然....放她出宫去得了....”
仁宗听得一震,愣愣的问:“她还会回来吗?....”
“这....”老公公为难了起来。
仁宗苦笑了一声,道;“她肯定不会回来了.....出了这皇宫,她怎么可能愿意回来!”
老公公皱着眉头,轻声说;“柳姑娘那么爱自在,出了宫,自然是不会再回来了。”
仁宗仿佛在梦中一般,呓语道;“寡人该不该自私一点?.....”
老公公沉默了,这个问题他实在不会回答,也不能回答。
第二天下朝,仁宗在紫宸殿召见了包拯。
包拯立于殿下,听仁宗说了一些关于狄青案子的话,心里不断的猜测仁宗真正想说的事情。果然,仁宗说完了狄青的事情,顿了顿,道;“狄青的案子,算是告一段落了。寡人现在只是很苦恼。”
包拯抬眼看了仁宗一眼,问道:“皇上在苦恼什么?”
仁宗叹了口气,从殿上走到包拯身边,轻声道;“昨天寡人跟小涵说了取消婚约的事情,小涵很难过。”
包拯叹了一口气,暗自心疼了好一会儿,说道:“皇上费心了,可是既然婚约已经取消了,她难过也没有用了。”
仁宗幽幽道;“其实寡人也想成全他们俩,只是这件事牵扯太多,如今这样特殊的情况,禁不起任何变故了。”
包拯痛心疾首的点点头,道:“皇上的心思,老臣能理解。”
仁宗说道;“依爱卿之见,寡人是该把小涵留在宫中,还是让她出宫算了?”
包拯没想到这件事仁宗竟然还来询问他的意见,脱口而出道;“自然是让她出宫最好!可是....”
“可是小涵出宫之后,怕又是水深火热,一大帮人等着抓她的把柄。”仁宗接口道:“寡人为这件事苦恼了一整夜,留她在宫中,怕从今以后她都不会快乐了,可若是让她出宫,不知道又会出什么事!”
包拯听言也是愁苦不已,他叹气道:“那孩子自己是什么意思?”
仁宗摇摇头:“不知道,怕是只顾着难过了。”
包拯深深看了仁宗一眼,沉声道;“出宫也不能跟自己爱的人成亲,还不如安安全全的留在宫里.....”包拯说完,竟兀自为柳涵委屈。
仁宗皱眉道;“爱卿心里当真这样想?”
包拯红着眼睛点点头,半响开口道;“皇上,让他们俩见一面吧。”
仁宗想到柳涵从此就留在宫中,又听闻包拯这样说,既高兴又失落,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他点点头;“让展昭明天晚上进宫来吧。”
晚风轻拂。微风吹散了漫天的繁星,蟋蟀凄切的叫着,知了呱噪,夜色迷离。
柳涵倚着廊柱,抬头望着凄迷的夜空。那点点的繁星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难以抚慰她怀中汹涌澎湃的心。星星不知道人世间的苦,它也感受不到生离的痛。
一阵风拂过,柳涵裹了裹衣领,这仲夏夜晚,竟有些冷了。
身后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柳涵听得清清楚楚,脚步声那样熟悉,连步伐之间的停顿,她都数的清晰。
展昭望见柳涵单薄的背影,孤零零的印着漫天的繁星,心疼的几乎窒息,他走上前去,从背后环住她瘦弱的肩头,把脸埋在她后襟间。
柳涵感受到展昭宽阔胸膛里熟悉的温度,不由得泣数行下。展昭沉着声音道;“对不起.....”
只一句话,惹得柳涵涕泗纵横。她覆盖上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掌,哭着问;“现在怎么办?”
展昭喉咙里像哽了一块鱼骨,涩痛难当。他声音低沉,道:“你....留在宫里吧.....”
果然是这样!柳涵了然的点点头,突然就没有眼泪了,她掰开展昭的手,道:“我已经猜到了。”
展昭有些惊愕的望着柳涵。柳涵回过身来,看着展昭凹下去的脸颊,道:“皇上不能再赐婚,我们无法成亲,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就猜到了,你们肯定会让我留在宫里。”
展昭点点头;“你一向都很聪明,肯定能明白大人的用意。”
柳涵哀而不伤,道:“我明白,我都明白。”
展昭见柳涵双眸深邃,似有无尽哀怨,只觉得触目崩心,忙把视线转移到一边去。柳涵道:“所以呢,我们就完了吗?”
展昭听闻,连忙摇头道;“没有!我会做一些成绩出来,过些年头,再请皇上为我们赐婚,等我,再等我几年。”
柳涵凄凌一笑,说道;“你知道我有多不想等吗?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让皇上取消婚约?难道在你心里,我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吗?”
展昭摇头道:“不是!我只是不忍心让你随我赴难.....”
柳涵扑进展昭怀里痛苦失声:“我要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