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天,柳涵都躲在自己房间里苦思冥想自行车要怎么改良。她之前只骑过,却从未自己动手做过。不过在她想来,这自行车也不会太难。无非就是导向、驱动、制动三个系统。只是这驱动系统有些麻烦了,这里的铁匠都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做出一条比较像样的车链子来,没有车链子,这自行车要怎么骑呢?
“哎呀,麻烦麻烦!”柳涵苦恼的仰面躺在床上,好不泄气的大声喊道。
正心烦意乱着,一个丫头在屋外叫道:“姑娘,大人说院子里的梅花开了,衬着雪景,好看极了,请姑娘去前面赏梅雪。”
柳涵从床上坐起来,应声道;“等着,我这就去。”
走到外面,果然见下了好大的雪。这是她来北宋这几年第二次看见雪,洁白无瑕的雪花,碎碎的,漫天飞扬。
丫头等在房门外,手里撑着一把素灰的油纸伞,见柳涵出来了,忙上前帮着撑伞。柳涵摆摆手道:“不用了,下雨我都不见得打伞,何况是下雪。”
丫头的鼻尖冻得红红的,说道:“还是打着吧,外面湿气大,不比杭州暖和。”
柳涵莞尔一笑,突然转身跑进雪地里,抓起一把雪朝丫头洒过去。丫头连忙惊叫着拿伞去挡,柳涵立在雪中,板起脸道:“不许挡!”
丫头颇有些不情愿,希望柳涵能不闹了,诺诺的道:“姑娘,这雪忒凉了....”
柳涵挑挑眉毛说:“我当然知道很凉,可就是因为你总是撑着保护伞,所以身体才不好。快别挡着了,咱们打雪仗。”
丫头哼了一声,道:“我才没那么傻呢,你会武功,我肯定打不中你,光顾着挨你打去了。”
柳涵闻言,双手叉腰威逼道:“你到底放不放下来?”
丫头连连摇头:“不能放下来....啊!好凉啊!别砸啦!”
柳涵才不听她的,蹲下去飞快的团雪球,又飞快的砸向丫头,不给一点躲闪的时间。丫头无奈,只能一边东躲西藏一边大声喊道:“大人还等着姑娘呢,姑娘不看梅花了?”
柳涵玩的正欢喜,自然不会听丫头的话,兴冲冲的又扔出一颗雪球,嚷道:“梅花一时半会儿又谢不了,可这雪说不定明天就化了!”
雪连着几天都没有化,冬天越来越冷,范仲淹的病情也越来越糟糕。
柳涵成天缩在被窝里不出来,偶尔想着天气暖了定要好好研究研究她的自行车,可很快就睡着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她那么贪睡。好多次一觉醒来,发现窗外又飘起了雪花。青州的气候格外冷,越到中午十分,偏北风越大,随之而来的就是漫天的雪花。
她穿好衣服,走出房间,看见漫山遍野都是茫茫的白雪,这般纯净,犹如梦中。她往前走了几步,听见身后有人喊她,回头一看,竟然是爸爸!柳涵大惊,忙跑过去,柳数却用手挡住她,一脸凄然,道:“别过来!”
柳涵有些急了,喊道:“爸....”
柳数慈爱的看着她,微微笑着问:“孩子,你过得好吗?”
柳涵点点头,说:“每个人都很宠我,比在现代的时候不知好了多少倍。”
柳数欣慰的点点头,道;“你打小就死心眼,性格又痴,能好好的生活,我也就放心了。”
柳涵鼻子一酸,眼泪掉下来。她哭道:“爸,家里还好吗?妈呢?还赌钱吗?你呢?你的案子怎么说的?”
柳数笑着摇摇头,说:“别担心家里了,你在这边也鞭长莫及不是,好好过生活吧。”
柳涵忙摇头道;“爸,你是怎么来的?告诉我,我想回去!我要回去找王楠报仇!”
柳数两鬓斑白了些,慈爱的笑着问;“展昭呢?展昭怎么办?你不是喜欢他吗?”
柳涵迟疑了下,心中权衡良久,道;“我是爱他,可是你的仇不能不报,报完仇我会回来找他的”
柳数笑道:“傻孩子,你以为是拍科幻片啊?说穿越就穿越了。安安心心的待着吧,家里一切都好。”
柳涵眼睛眨了眨,豆大的泪珠落下来。眼看着父亲笑着,一转身,身形在纯白的雪景中漾了漾,渐渐淡去了。
这是梦!柳涵突然明白了,意识中刚刚闪出这个念头,眼睛一睁,醒了过来,原来已经是深夜了。柳涵安静的从床上坐起来,忧伤如水荡漾在寂静的雪夜。她下了床,发现屋子里从来都没有这么亮过,雪地映亮了黑夜,折射的雪光落进屋子里。
她睡意尽失,裹着风衣打开门。屋外不像梦中那般天寒地冻,远处的夜空还依稀能看见绚烂的烟火。柳涵仰望着天,静静的许了个愿,然后踱步走入雪地。府中上上下下都安静了下来,连街上的狗叫都听得一清二楚。
走过偏厅,依稀看见范仲淹书房里还有点点灯光。柳涵心中好奇,大步走了过去。
来到廊下,柳涵拍掉身上星点雪花,仔细听了一会,却没有任何动静。刚想走开,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出来,在这夜里格外刺耳。
柳涵敲敲门,试探的喊道:“大人?”
里面传出一个颤抖而苍老的声音:“谁啊?”
柳涵一听,果然是范仲淹,于是道:“是我,小涵。大人怎么还不睡啊?”
范仲淹道;“我还有公务未办,你先去睡吧。”
柳涵有些急了,皱着眉头说:“大人你身子刚刚好了一点,怎么不好好休息?”
范仲淹宽慰她道:“这点小病小痛能怎么着啊,你赶紧去睡吧。”
柳涵怒气涌上心头,一推门走了进去。范仲淹正坐在书案前看底下官员写的折子,见柳涵推门而入,皱着眉看她一眼,嗔道:“这孩子,愈发的没规矩了,怎么连门也不敲?”
柳涵挑眉道;“我敲了门了,大人不给开门,我只好自己进来了。”
范仲淹有些无奈,笑了一声,道:“行了,快回去吧,我也回去睡觉。”
虽是这样说,却没有起身的意思。柳涵哼了一声,道:“大人先出去,我来熄灯。”
范仲淹愣了愣,最终无奈的笑着,起身离开书案,回了自己房间。柳涵走在后面,熄了书房的灯,这才返回自己房间。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一岁又逝,新年伊始。
宋皇佑四年,范仲淹在青州为民疾苦,呕心沥血,披肝沥胆,日夜操劳,积劳成疾,青州的冬寒又让他病痛不断,身体大不如从前。
开春时节,柳涵拉着范仲淹外出踏春。行至石井水,仰头见一幕壮观的石瀑冰帘,高深数十米,长律激浪,状同洪河,山谷里回荡着瀑布落下,激拍石岸的隆隆声。
范仲淹见悬崖飞瀑,冰帘清冷,山上风景旖旎,秀丽壮美,不禁心情大好,雅兴顿起,命手下展开宣纸,当即挥墨题诗。柳涵对诗不那么敏感,却也大呼好诗。
诗云:飞泉落处满潭雷,一道苍然石壁开。故老相传应可信,此山云出雨须来。
很快日落西山,范仲淹对众人摆摆手,道:“我们该回去了。”
众人都点点头,跟着范仲淹下了山。走到山脚底下时,远远的听见撕心裂肺的老媪哭啼,大家都十分疑惑,上前去看个究竟。
却原来是一队送葬的队伍。柳涵不禁疑惑道;“这是什么规矩,送葬一般不是都在早上吗?”
范仲淹没有理会柳涵,上前问道:“这是奔哪儿发的丧啊?”
领头的一个男子答道:“温陵。”
范仲淹一听,皱了皱眉头说:“此去路途遥远,难免会有异味啊。”
男子刚想说话,却听见队伍后面一阵混乱,男子回头一看,慌忙叫着娘跑了过去。范仲淹也跟了过去。只见众人围着一个昏迷的白发老媪,皆是手忙脚乱。柳涵挤过来,伸手掐了掐老妇人的人中,半响,那妇人幽幽醒了过来,嘴里不停的叫着:“我苦命的儿子....”
刚才跟范仲淹说话的男子抬头哭着道;“死的是我哥哥,他这几年总是流鼻血,什么都吃不下,还掉头发,找了无数大夫,都无能为力。前日终于撑不住撒手人寰了.....”
范仲淹听言,心中骤然一紧,嘴唇微微泛着乌紫。
柳涵好生怜悯,叹道:“都说人生有三痛,幼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娘丧子....”
说到这儿,柳涵想起自己的父亲,不禁忧思忡忡。
一时间气氛沉闷,众人都沉浸在这不幸之中。
男子扶起虚弱的母亲,对范仲淹等人说:“我们还要赶路,就不跟各位多说了。”
范仲淹点点头,眼睛微微湿润:“去吧,去吧。”
送葬队伍继续奔向遥远的温陵,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渐行渐远。
待大家回过头来时,见范仲淹一个人已走得远了,连忙跟了上去。柳涵低着头想心事,展昭走到她身边,低声道:“你看大人怎么了?”
柳涵闻言抬头看了看,见范仲淹好端端的走在小路上,没有丝毫异样。疑惑的问:“什么怎么了?”
展昭没有理会她,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范仲淹的背影。柳涵大感奇怪,也向范仲淹仔细看去。
范仲淹身子在初春的凉风中微微有些颤抖,仔细看会发现他步履微微蹒跚,手也无力的垂在身侧,完全不像平日仪态端正的他。
范仲淹突然失去了重心,身子往前栽倒去。
柳涵心中微惊,突然放大瞳孔,大声叫道:“大---人---!”
众人听得柳涵呼喊,皆向范仲淹看去,见他已倒在荒石小路上,都惊慌不已,大步向他跑去。
柳涵使劲扶起范仲淹,见他面色惨白,浓稠的血沫不断从嘴角流出,眼神呆呆的望着远方,又惊又慌,吓得顿时没了主意。
范仲淹喃喃道:“纯古....纯古....”
柳涵眼泪一下流出来,仿佛又看见了漫天的火光,又闻见空气中灼热的肉香。
范仲淹捂着胸口,嘴里不停喊道:“纯古...纯古....叔父对不起...对不起....”
原来他一直苦苦铭记着,一直耿耿于怀,一直无法释怀。事实上,他们谁都没有忘记那个惨烈的夜晚,过失杀人的范纯古被处以火刑,在场的人中半数都亲眼目睹了的。柳涵一直自私的以为,在范仲淹心中是没有这个侄子的,否则也不会亲手将他推上火刑台,却原来他是这样在意,只是把在意深深的埋在心中。
直到这时,柳涵才真正用心去体会范仲淹,他心里有矛盾,有难过,有自责,有无可奈何。他爱着这片炽热的土地,爱着他效忠一生的皇帝,当然也爱着他的家人。他无法违背仁宗的旨意,可是又一千个一万个不忍。所以那天晚上他才会低着头,看着,听着,感受着,直到最后一刻。范纯古受刑的同时他也在受刑,范纯古受得是身体上的,而他却是心灵上的,他的心被痛苦自责愧疚深深吞噬。火光泯灭时,他漫长的刑期刚刚开始。
柳涵哭了,她不知道这两年他是怎样过来的,只是为他心痛,也为云端上那个漂泊的灵魂痛。
众人手忙脚乱的扶起范仲淹,将他托在展昭背上,一行人慌慌忙忙往青州城内跑去。
范仲淹不停的叫着,呓语着;“纯古....纯古....”
范仲淹一病不起,偌大的青州府变成了他的药房,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好几次柳涵看见范仲淹苍老的病容,脸上的皮肤松弛如同枯死的老树根,眼窝浸染着深深的黑色,一头如雪的白发,完全不似初见时那个神采奕奕的范仲淹了,老态龙钟,风烛残年。
阳春三月,仁宗下旨命范仲淹移任颍州,范虽已无力再奔波,却也还是一言不发的接下了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