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马立在对岸，两马相对，银霜竟然落泪了。苏慕之垂下眸子，轻拍了拍银霜的背，银霜低鸣一声，似乎是在呼唤对面的黑马。
马是极有灵性的，景漠将自己的灵体转给了苏慕之，马儿却只认得对面的人的灵息是自己的主子。黑马扬起前蹄，一声长鸣，竟然跃进了湖水中，向他这边游来。天下之物有利必有失，这两匹绝世好马，在陆上如风驰电掣，但是却十分的畏水，在水中随时都有淹死的危险。
苏慕之见黑马在水中挣扎，悲鸣，目不转睛。
马儿最终挣扎上了岸，抖了抖毛发上的水，行到他身边，两匹马交颈，互相低语。他伸手轻抚黑马的马背，马儿兴奋得原地踏足，仰头高鸣。水雾般的眸低聚起一点亮光，旋即散开。
掉转马头，轻夹马腹，银霜轻快的塔起步子，黑马跟在后面，也是步伐轻盈如飞。两匹马一黑一白，如神话中的仙马般脱俗，马上的人更是雪衣素静，衣袂如何飞扬都变不了那一股淡若流云的气息，谁人看了，都会觉得这是天际间驰骋的仙人，偶然在俗世停留片刻而已。
洛嵘勒马停在湖岸，看着那一骑白马飘然而来，顿觉天下万物都已经不能入眼。
白马渐渐靠近，停在他面前，马上的苏慕之眸间神色释然，“他让你来找我？”
洛嵘翻身下马，单膝跪在他面前，“主上要我留在殿下身边，殿下待洛嵘如兄弟……即便是知道了洛嵘暗下拜了主上为师，也还是对洛嵘如旧。”
“你起来吧。”他声线如风，过而不留。
洛嵘不起身，“这条命是主上救下的，请主上拿去，这样洛嵘也不算违了殿下的令。”
“你与景漠倒是有几分相似。”苏慕之抬眸，湖面层层涟漪荡起，按照暗羽的习俗，那个人的尸身，想必也是葬在了水底，轻叹一声，“你转告殿下，须得防着一人。”
“谁？”
“你回去转述我的话，他自然明白。”苏慕之拉起缰绳，将身后的黑马引到洛嵘身边，“这马名叫黑冥，望你善待它。”
苏慕之看出黑冥喜欢洛嵘，黑冥也自知主子有了银霜，不再需要自己。仰头踏步到洛嵘身边，头蹭了蹭他的肩。洛嵘站起身来，摸了摸黑冥的脸，旋即一笑。
“不必拦我，该回来时，我自会回来。”话音刚落，银霜已经绝尘而去。洛嵘牵着黑冥的缰绳，眼看着那一匹素白消失在天际，眸色复杂。小时候他家差一点被满门抄斩，是这个白衣人飞马而来，一枚免死金牌保了他们全家七十三条人命。后来他便拜他做师傅，由他介绍做了殿下的近卫，跟着他学武。父亲由他保荐做了将军，兄长成了护国大将，这一切都是他给的。
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帮他们一家，他的回答让尚还年幼的洛嵘刻骨铭心，“你父亲是清白正直的人，不该蒙冤。你以后也要做你父亲那样的人……”
洛嵘自小觉得父亲严厉，对他不是打就是罚，但那之后，他以自己是父亲的儿子而骄傲。
翻身上了自己的马，拉着黑冥的缰绳沿着湖岸慢行，行了一段后，才扬鞭策马，向皇宫方向去。黑冥跟在后面，到了皇宫门外，下马去，亲自将黑冥签回马厩，交代马夫不可怠慢，要十匹马的粮食来喂养，三日刷洗一次，夜间单独睡一个马房，交代好之后，才去了养心殿。
沈默含正在殿内与大臣们商议和国之事，尉迟婴登基只是时间问题，两国一统的大势也是定了。前朝也不是没有和国的先例，周朝就是前南北二齐和国建立起来的新国，礼节上的事都可以照着那时候的礼仪来安排，和国后的国政安排也可以效法前朝，只是一些细枝末节需要处理而已。
这些事倒不是最头疼的，群臣都让他早日登基，继承大统，这才是最让沈默含寝食难安的事。
今日又是一番舌战，大臣们与他争执了许久，轮番上阵，直到他乏了，才退了出去。洛嵘在门外候着，见大臣们出来后，才进了殿内，对软榻上手指握着前额的沈默含行礼，将遇见苏慕之的情况都一一说明。
沈默含微闭着眼，听他说完，心下已经明白他说的那人是谁。
“你去将江内侍请来，说我有急事召见，他若不肯来，你就将他擒下，绑了缚来。”
“是。”洛嵘领命去了。
沈默含累极，闭了眼睡了一会儿，醒来时洛嵘已经将江南绑了，推着跪在他面前了。
“来了？”他坐正身子，直视江南。
江南与他对视，勾唇一笑，“你是要问我当初为什么帮你？”
沈默含冷笑，当下皇宫里只有这个江南如此大胆，在他面前敢直呼“你”字。他倒也不怒，后仰了身子靠在软榻上，“没兴趣。”
“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无可奉告。”
“江内侍，莫白的葬礼是你一手操办，却不知道你办事竟然如此失职，连陵墓内一具尸身都保不住。”
江南面不改色，眼神却越发是犀利，像要将对面座上的人刺穿一般。
沈默含倒是欣赏他这种桀骜不驯的眼神，只有这样的人才敢直言不讳，才是江山社稷的忠臣，轻叹道，“我羡慕莫白，能用人如你。”
江南眼底闪过一丝惊异，旋即掩盖在冷漠之下。但还是没有逃过沈默含的眼，他知道江南是入世之人，不舍得就这样隐退江湖，江南的宏图大志，也绝不仅仅在内侍这样小的官职之上。
“莫白不肯给你的位置，我可以给你。”他端了面前案几上的冷茶，饮了一口，眼神不离。
江南不屑的笑，“你当我是卖主求荣的人？”言毕，他竟然侧身去抽洛嵘的剑，洛嵘躲开，反身制住他，按在地上。
沈默含沉声道，“你帮我，只是不愿看到莫白拥兵自重，冷血杀戮。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愿为我所用，将你的宏图施展于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