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有贼兵拾了宝剑,来报邱廉。邱廉接过来一看,见上面四句道:“以己制人,得心应手。飞去外营,斩邱廉首。”心中大惊:原来这妖道反来害我,不是我福分大,早被他暗算了!不知花殿齐可否知道?随即骑马,多带护从,入城来见。花帅接进中军,讲礼坐定。邱廉将宝剑送与花殿齐看罢,大为奇诧道:“王平昨晚飞剑是杀松帅的,怎么剑倒飞在你的营里?而且上面字迹都换了,却是何故?”邱廉泣道:“孤兵败将亡,依栖台下,元帅如不相容,请将孤缚送松营,有何不可,何必用暗器伤人?”殿齐忙道:“大王不必多疑,此事只问王平,便知明白。”着人去请王道士。王平自从昨夜放出飞剑,一夜不归,心内疑惑正纳闷时,元帅来请,忙到大帐见了二人。殿齐把剑递过来道:“先生请看。”王平见了宝剑,满心欢喜,知是故物,不消看他,也不问情由,接在手中,呵了一口气,吞下去了。邱廉更凝目视花帅,殿齐冷笑道:“先生飞剑去杀松帅,为何反飞到邱大王营中?上面字迹,还写着要斩邱廉,是何尊意?”王平失惊道:“没有此事!”邱廉道:“既无此事,先生为何如此慌张,忙将宝剑吞下?这不过怕孤看见红字,所以赶紧灭迹的意思。”王平一时不知头绪,辨白不来。殿齐吩咐抓下,左右正要动手,王平道:“竖子不足与谋!”脚一顿,就不见了。众人慌做一团,满营搜检,那里去寻?王平已借土遁出城,奔海口而去。
谁知天网难逃,出其不意,被刘斌手下巡查获住。有人认得他是天台山道士,专在江湖上行走,有飞剑邪术,五遁俱全,刘斌恐他逃走,替他穿了胫骨,亲自解进大营。宝珠深恨道士,吩咐带过来,王平跪下。宝珠心内生气,故意和着颜色问道:“你既在贼营,今将何往?”王平道:“小道年近百岁,颇识玄机,见邱廉等逆天行事,故飞剑去斩他。谁知事败无成,容身不住,意欲仍回天台山修炼。”宝珠笑道:“你原来也知道剑术么?本帅自幼得异人传授,炼就一支宝剑,昨夜飞去,要杀邱廉,及至回来,并无血迹,不知是甚缘故,莫非是你破了本帅的机关?”王平心中才明白,那支剑是他的,我的剑术被他收去了,这个冤枉,那里说起?禀道:“帅爷的宝剑,是小道收错了。帅爷收的剑,却是小道的。”宝珠道:“这是何故?你且说来。”王平竟回答不出。不好说是我飞剑杀你的。这个话,何敢出口?就支支吾吾的。宝珠也不深追,只说道:“原来收错了,怪道有些不象。如今我同你换转了罢。”王平叩谢,口里吐出白光,化成一支飞剑,拭了一拭,递致中军,呈在案上。宝珠接过来,嘻嘻的走下公座,对王平道:“本帅同你换剑。”走到面前,手起一剑,将道士挥为两段,脑袋滚在一边。宝珠把剑插在他腔子里,笑道:“还你飞剑!”叫人取头,去到营前示众。
歇了一日,传令开兵。松筠出马讨战,公主迎敌,战了几合,松筠败走,公主勒马不追。松筠回头,且战且走,公主只是不理。松勇赶来,公主接住,略战数十合,松勇诈败,公主不但不追,倒拍马回营去了。一连三日,总是如此,任你十面埋伏,他不追赶,也无奈何。宝珠纳闷,暗想捉不住这个丫头,如何能破贼?无如他乖巧已极,全不上钩,怎生处置?想了一会,计上心来,颇为欢喜。暗道:“任你足智多谋,不怕你不入圈套。”传令松勇、李文虎攻打东城邱廉大营,松筠、木纳庵攻打城西大营,兀里木、耶律木齐攻打台湾城池,三路一齐进兵。赵瑾、庆勋领偏将十员,做各路救应,使各认一处去,对垒攻了四五天,渐渐也懈怠了。此时正是冬月下旬,北风一紧,飞下一天大雪,堆了二尺多深,好似个玻璃世界,路径不分。到了天明,雪还不止。公主吩咐雪天更要小心。
单讲松筠、木纳庵又来西营攻打讨战,公主在营门一望,见松筠、木纳庵带领一千铁炮,在雪中迤逦而来,指着营中辱骂。公主倒提方天戟,迎将出来。松筠笑道:“丫头,我少爷想煞你了,你就这么狠心,不肯跟我回去,我少爷就来擒你,不把你做个小老婆,也算不得个松二少爷。”公主面泛桃花,低头无语,一支画戟,直刺过来。松筠招架,木纳庵上来夹攻,公主全无惧怯。二人战他不住,木纳庵先走,松筠也败下来。公主含笑,对松筠道:“痴孩子转来,你不过引诱我去上埋伏,我是不赶的。是汉子站定了,拼三百个回合!”松筠回头笑了一笑,收兵去了。黄昏以后,松筠一个领兵又来,公主出战,正在交手。对面炮声不绝,冲出一队兵马,灯球火把,踊跃而过,喊道:“捉住贼首邱廉,东营已破。”公主大惊,抬头观看,见第二队过来,马上坐着一个大汉,身穿锦衣,双手背剪,众兵将簇拥着。那人口里含糊喊道:“快快救我!”一轰望北而去。公主见灯光之下,果然似父亲的模样,心里一急,暗想那有个父亲被擒不去救援之理?此时方寸已乱,不辨真假,娇滴滴的喊了一声道:“我好恨也!”招呼女兵随后,一马冲将出来。松筠拦住去路,公主大怒,不似前番留情,手中画戟一紧,松筠招架不住,拨马就逃。公主并不追赶,向北杀来,见前面灯火隐隐,还看得见,就飞奔向前,众女兵也随在后。转过一个山湾,灯火走进树林,公主不顾利害,也赶进来。忽然天崩地塌一声,公主连人带马,跌在陷坑去了。旁边转过松筠,杀散女兵,吩咐军士,用挠钩搭了出来,把绳索捆定,倒被松筠捻手捻脚的,轻薄了好一会,解到宝珠船上。原来邱廉并未被擒,也是松帅诱敌之计,如今听见公主捉住,又是擒的,格外欢喜。教松勇同中军出来,说元帅请公主相见。众兵丁拥进中舱,松筠跟随在后,宝珠笑盈盈的,忙下公座,喝退松筠,亲释其缚,延之上座。自己深深一揖,赔罪道:“舍弟年幼无知,冒犯公主,请看本帅薄面,不必介怀。”公主道:“元帅说那里话来,我既被擒,有死而已,元帅何必如此相待!”宝珠道:“公主才能出众,本帅久已爱慕。失身作贼,甚非所宜。倘他日玉石俱焚,未免可惜。”公主道:“元帅良言,我岂不知?但老父尚在,何能就降?既被元帅擒拿,决无放我回去之理,元帅不如杀了我,倒可免心悬两地。”宝珠笑道:“公主差矣!尊大人身为首逆,是个不赦的罪名,他这座孤城,不日可破。公主知机,留在我处,不但保全性命,且有后日的荣华。从来识时务者呼为俊杰,公主还宜三思,不可执迷不悟。”公主见宝珠这个绝色的美貌,比自己竟高得几倍,看他眉目之间,秀媚中带着一股仙气,又非世间美人所可及。天下竟有这种美男子,令人又惊又爱,就叫我替他折被铺床,我也心愿。又见他和颜悦色,声口留情,格外的芳心活动。又想父亲必败无成,将来没个了局。就低着头,双泪交流,一言不发。宝珠知他心肯,唤了紫云出来,请公主入内,劝说半日,更觉投机。拨了一只大船把他住,又拨两个仆妇过来伺候。公主自然感激,倒反死心塌地,安然住下,同宝珠两个兄姐相称,颇为亲热。
再说邱廉知道女儿被擒,这一急非同小可,就带领大队杀来,恶狠狠的要战。宝珠知他拼命前来,教紧守营寨,不必理他。邱廉闹了一日,只得回去。次日又来叫骂,宝珠点将迎敌,故意败了一阵。连败三天,宝珠暗传号令,天明众兵丁取了许多大锅,一个个顶在头上,冒着枪炮弓弩,直冲过来。松勇当先来战邱廉。不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清内地松帅喜成功
征苗疆大兵齐出海
话说兵丁头顶大锅,冒箭冲突,松勇当先来战邱廉,斗了几合,回马就走。邱廉招呼人马随后赶来,松勇倒退四五里路。到了山弯里,一声炮响,兵丁将铁锅一齐丢在地下,邱廉领着马步兵,直追上前,马走快了,那里留得住?望锅上一冲,马蹄都陷定拔不出来,进退两难,连步兵都挤住了。松勇领兵杀回,松筠等在后一抄,前后夹攻,腹背受敌,山弯里又施展不开,杀得贼兵走投无路,尸积如山。邱廉弃马,杂在小军中,爬山越涧,逃回城里去了。宝珠趁势将城围定,众贼胆都吓破,一夜数惊。花帅也知孤城难守,要想回兵,无如邱廉不放心女儿,立意不肯。又守三天,实在支持不住,只得开了城门,夺路而去。宝珠传令,紧紧追赶。十停人马,走了七停,一停投降,两停被杀。由诸罗、彰化、凤山等处,一直赶到淡水,七停贼兵中,伤去大半,童家弟兄来接应,苗兵争先上船,落水者不计其数,又把船爬翻了好几只。船上用刀乱砍,手臂却被砍断,哭声震天。宝珠看见这种狼狈光景。心中也有些不忍,约退军士,吩咐一员偏将,飞马出来,口传号令大叫道:“苗兵听着,元帅体好生之德,穷寇勿追,放尔等一条生路,尔兵等不必惧怕,依次上船,好好回国,传谕苗王,教他早为预备,俺元帅随后来也。”苗兵听见方才放心,一个个歌功倾德,感激不尽,慢慢上船回苗疆去了。
宝珠领兵进台湾,着人搜检羽党,办理善后事宜。由电报拜本入都,说全省疆土尽行恢复,内地没有一个贼兵,请旨出海,平定蛮方。就同墨卿驻扎台湾,训练士卒,养歇军兵。全省官员都来贺喜,这些地方恭应督抚趋奉的,也说不尽。不日圣旨下来,着实慰劳,宝珠升协办大学士,赏戴双眼花翎;墨卿兵部尚书,赏戴花翎;松勇总镇衔,尽先副将;松筠尽先即补知府,赏加道衔;刘斌、木纳庵等有功将士,都有封赏;许炳章开复原官,连依仁都有议叙。宝珠、墨卿领众谢恩,择定十二月初八日出口,留下几员大将,协同地方官守各处城池海口,下谕督抚应付粮草,勿得违误,致干军令。着李文虎替刘斌代印,调刘斌随征。请公主暂住泉州。因赵瑾为人精细,着他领十员副将,做各路防御使,就将公主托他,暗暗留意。点松勇为正先锋,刘斌为副将,松筠、木纳庵为左右先锋,统五万大军为前队。选五千少年精勇,蜀锦缠头,团花战袄,大红战裙,薄底战靴,各执绣旗一杆,号为锦衣军。又选五千名藤牌手,各穿元青裤,裹足缠腿,护定马前马后,就留在船上,宿卫中军,派在二十四名飞虎大将部下领带。后来苗兵见了飞虎龙凤绣旗,都知松帅亲自临阵,人人骇怕,个个寒心,甚至于不战自乱者。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宝珠分拨已定,水陆大军都上了船,一列舳舻,千里蔽空,放了九通大炮,奏乐三番,摇旗擂鼓,出海而来。宝珠伏在紫云肩上,凭栏而立,看那外洋风景,大不相同。但见海阔天空,一望无际,冻云压地,波浪接天,军中大小战船,依次而进。宝珠心中爽快,顾紫云笑道:“大丈夫不当如是乎?”紫云瞅了一眼,含笑不言。宝珠在船上无事,细看张山人的地图,暗想好个险峻地方!这狮子口,以及地户、天门两关,如何攻打呢?暗暗筹算,只好随机应变罢了。
在路非止一日,那天已抵苗地住船。陆兵上岸,扎了大营,四面探看,不见一个苗兵。原来苗兵已被宝珠杀寒了,不敢出头,守定狮子口的隘口。宝珠率领诸将,看这狮子口,好个险要所在,两面高山对峙,中间一条小路,只容一人一骑,四围都有乱山,更无别路。听见谷中金鼓齐鸣,人马喧杂,宝珠暗自着急,就这一要口,把我就难住了,且回大营,再为商酌。
再说花帅、邱廉那日败兵出海,邱廉就要回岛,花帅道:“我们兵马败回,小松必来征伐。大王且同回我国,再作良图。况我国山川险阻,小松若来送死,正可一战成功,以报前日之恨。”邱廉应许,同到苗疆。殿齐走马回国,见了苗王,哭诉败兵之事,又替邱廉再三请命。苗王暗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家既然杀来,也没有一个不对付之理。传旨仍着花殿齐为帅,教皇侄撤麻监军,又拨了几十员大将,二十万苗兵,前去迎敌。殿齐奉命,会合邱廉兵马,屯扎界口,二人畏宝珠如虎,不敢出兵,只得谷口立营,以为长守之策。
宝珠回船,心里斟酌,又把张山人的地图,展开观看,由狮子口进去,还有锦江、地户关、天门岭,是险要去处。过这几处,就离国都不远。其余虽有几个小关隘,可以不战而定。这狮子口是苗疆的门户。再看地图上,八面山冈,倒有一条小路,险不可言,人迹不到,其中毒蛇怪物,充实已满,而且荆棘丛生,人也不得进去,这一条路到狮子口背后,只有二十里。宝珠看了一会,同紫云商量道:“虽有此路可通,但这般险僻,那个敢去呢?我是脚不能走,不然倒可以试他一试。如今都怪你替我裹得这一点子脚,教我寸步难行,才知道女人是真无用的。”紫云笑道:“你怪我干什么,我只知道你将来在衽席上交锋,谁知道你今日在疆场上战仗呢!”宝珠啐了一口,道:“我同你讲正经话,你倒来取笑我,你真不是好人。”紫云笑得格格如花枝乱颠。宝珠道:“我去走一遭罢。”紫云笑道:“小祖宗,你可别吓我罢!此刻不必预为愁烦,明日且去攻打,如万不得已,再派人去上这条道路,图个行险侥幸。”宝珠点头。
次早天明,点兵进攻。众兵将一拥而入,谷里枪炮弓弩,乱放出来,这条窄路,有半里多长,众人施展不开,退又退不及,倒伤了许多军士。明日宝珠吩咐众将用挡牌在前,虽可挡些弓矢枪炮,到底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依然无功而回。一连三天,极力攻打,无如他这地势占好了,任你千军万马,全然无法可施。宝珠传令也就不叫攻打了。今日已是十二月二十八日,宝珠大张告示,歇军三日,庆贺新年,初三日开兵,并力征战,不破狮子口不许歇兵。满营布告,又挑着许多美酒,各营分送,欢声如雷。
晚间,宝珠传松勇进内舱,双膝跪下。慌得松勇也跪下来道:“少爷折杀我了,有话请起来讲,松勇在府里受太太、小姐、少爷厚恩,另眼看待,教我赴汤蹈火,都不敢辞,少爷何必如此?”先扶了宝珠起来,自己才敢站起身来。宝珠道:“我有一件事求你。”松勇道:“少爷言重了,无论军中将令,就是少爷的话,我敢违拗的么?”宝珠道:“不是这等讲。这个狮子口是万万破不开的,破不开这隘口,如何进兵呢?我现在寻出一条小路,只有二十里,就在狮子口后路,但是幽僻异常,毒蛇怪兽,也不知多少,且有荆棘难行。我想来想去,别人万不能去托他,惟有你是我的心腹,只好仗你的威风,借主子的洪福,如能行险侥幸,是你的平蛮第一大功,我自然极力保举。我这几天大张告示,庆贺新年,不过是先安的人心,攻他个出其不意。你如肯去,我替筠儿做你个帮手,你道好不好?”这句话就是宝珠的奸诈之收拾人心法。松勇听罢,忙道:“我去就是了。至于二少爷,万不可履此危地,太太亲生,只有一位少爷,倘有疏虞,如何是好呢?”宝珠深深一揖道:“足见你忠君爱主,公私两全。三十日午后,领五百精勇前去,二更到彼,三更天动手,我在外边点齐兵将,专候你信炮接应。”二人说定,松勇要出地图来看了一看,然后辞去。后日黄昏之后,宝珠选了刘斌、木纳庵等十员勇将,三千雄兵,八百名藤牌手,伏在谷口外边,专候动静,一齐进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