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你们……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芷儿看不明白我们这是什么状态,疑狐的问道。
正是这个时候,我瞄见宫门外,苓姑姑在冲我们走来,料想私房话再不能说了,只温温的摇摇头,道:“以后若有机会,再与芷儿姐姐说吧!”
去取画的侍女也在这个时候转了回来,苓姑姑转进房来时,神思有点异样,眼睛红红的,似有哭过的迹向。
我眼尖的发现了,疑惑的问她怎么了,她笑笑,神情奇异的在我身边瞄几眼,直摇头,反问我们在说什么话。
芷儿笑着只说赏画儿,便让人铺开了那几幅丹青让我们看!
一共有三幅画,两幅为名家所出,一幅是锦绣山河图,画着山川大河,市井之闹,画卷尽显江山之秀,人伦之乐,另一幅则是八骏图,图上所画是八匹身姿不驯的骏马,乃是缙国时候有名的千里宝驹,马的神骏之姿尽描于纸上,可见画画之人笔力不凡!
至于第三幅画,不是名画,却比名画犹自珍贵数倍,我看着,不绝一呆!
画上,粉色的桃瓣,纷纷如雨,有几只形体彪悍的山獒急追如飞,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小少年,捧头狂蹿,一边还回眸娇嗔的怒瞪那扑上去的恶犬,神情澄净,调皮之色跃然纸上!
这张小脸孔,我认得,是八岁时带着人皮面具的我。
那一年,云岭深处的桃花林,我初识无韫,他见我恶意摇落满树桃花,便故意放了山獒来咬我呢!
这世上,能见得我被大狗欺凌的惨兮兮模样的也只能他一人呵!
“这画是不是很意思?”
芷儿颇有深意的瞅我一眼,我笑着颔首:“神情毕肖,画匠功力不俗!”
“嘿,我也这么认为!”
芷儿应着话,目光在我脸上逡视,似很想探出其中的蛛丝蚂迹!
我任由她看着,压着心头的激动,笑着说:“这三幅画儿可容我回去好好的瞅一瞅,风满楼的江山秀,齐谨的八骏马,可都是当世奇画,曾经,我有让人四处寻访过,想不到竟是叫芷儿姐姐全给收罗来了……”
“你要是喜欢,便送你了!”
芷妃爽快的很。
“那怎么好意思?”
“无碍,我这人生来就不会鉴赏,名画也需有心人赏,否则,那等到于瞎子看画,满眼无光!”
芷儿打着趣儿咯咯笑。
如此我也就不再推托,收了画卷儿让苓姑姑拿着,又坐了好一会儿才回去正和宫。
进了宫殿,为避嫌疑,我让人泡来一壶好茶,坐到案前慢条斯理的看上好一会书,才重新又卷开那几副画儿。
无韫让人送进这副画儿定是别有深意的,我需在这上面好好的研磨研磨。
不想,才把画铺在桌案上,苓姑姑急匆匆的走进来,拉住了我的手,似有话要说!
我举头看她,疑惑的问:“怎么了?”
苓姑姑微微一笑,低头看着那几幅丹青图:“夫人喜欢画的话,可否跟老婢去一个地方?那边也有几幅!”
那神情很是奇怪!
我放下手上的画儿,由着她挽着又出了殿门。
已近迟暮,晚霞如泼,映着园中满是红光。
园中很安静,只听得荆朋在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与几个士卫说着话,见我们又要出去,挥手让手下散去,跟上来,问:“哟,夫人呐,都快吃晚膳了,您这是又要上哪呢?”
这人盯我可盯得紧着呢!
我本想说就随便走走,苓姑姑先一步笑着接了话答道:
“我们去公主的房里走走!刚才呀夫人想起以前曾睡的那个房间如何如何精致,比起这里好上百倍,非得让我带着再去瞅瞅,荆朋,你就让人准备晚膳吧,我们一会儿就回……对了,夫人想吃凌兰宫容儿烧得叫花子鸡,你让人去传个话吧,今儿芷妃娘娘可是得了允的,就是刚刚忘了把人带来这里……嗯,不如,你亲自去把容丫头叫到这里来做上一顿,不必跟着我们去了,你若也跟着去公主房那边,只怕她来了也会被人拦在外头,至于我们这儿,你随便找两人跟着就行……”
我明明没有说过这些话,为何苓姑姑会当着我的面上撒了这个谎呢!
心里虽有疑狐,却不曾多说了其他,很适时的接了一句:“是哦,我一听那名儿就觉得好吃,大叔,为了我的口福,就劳驾你走一趟了!”
荆朋不疑有他,立即笑着应话而去,另叫上一个名叫方健的侍卫远远的跟着,想来他对于太子府的守卫还是相当放心的!
我们则不紧不慢的向园外而去。
不一会儿,还真的来了当年我睡过的公主房。
怪的是这个奇花争艳的园子里异样的冷清着,廊道上见不到一个侍在这里的婢女奴才。
南宫雨涵虽然小小年纪就夭折了,但是,南宫璨很宠爱这个妹妹,故,自封亲王之后,仍在自己的府邸里给妹妹安了一个极尽奢华的闺房——多年前,我被他掳来这里,就曾在那个睡房内住过一晚。
如今我故意再游,只觉这园子跟当年相比并无多大变化,园中依旧群芳斗丽,依旧整洁雅致,唯一不同的今天的公主园显得格外冷寂!
冷寂到让人觉得后脊上有点发凉!
“这里怎么没有人侍候的?”
我觉得好生奇怪,更让我觉得奇怪的是苓姑姑那急匆匆的步子!
她好像根本就没听到我说话罢,牵了我直往里走!
我们才踏上了走廊,还没进殿门,就听得跟在身后十来步远的方健大声喝了一声:“什么人?”
我的脑海忽空白了一下,直觉今儿会有事!
“我,是我呢!”
“妈的……常春,你在这里做什么?”
“嘿,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在偷闲打盹儿!真是够倒晦的,才眯了一会儿就撞上你了!”
听得这粗憨的声音儿,我不觉一呆,唰的就回过头去看,但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年青侍卫从偏殿的门背后抓耳挠腮的走出来,那光景俨然是一副被人搅了好事的样儿,只是虎目里的精光却不容让人小觑。
方健走上前踹去一脚,骂了起来:“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敢偷懒,小心被殿下知道抽了你的经!”
“嘘,娘娘面前别那么说……难不成您真想我被上头罚了……瞧,娘娘在看呢……”
侍卫嘿嘿笑着,方健缩了缩肩膀,转过头来看,正是这个时候,那人猛得往他脖颈间打去一拳,那动作,又猛又快又准,方健反应不及,惊叫了一声“你”,便往地上倒了下去。
我站在廊下的花树前,一手扶着廊柱,一手半掩着惊讶的嘴巴,呆呆的看着这出人意料的一幕。
炫丽的晚霞映红了我的脸,目光很耀眼,眼前生出一片白,就好像入了梦境般,很不真实!
我傻楞着,眼睁睁看着那个侍卫将方健拎起来,藏进偏殿……
不一会儿,他出来了,轻轻掩上门,上锁,便急步流星的冲我走来!
我眼睛一煞不煞的瞅着,呼吸急促起来,连连擦了眼睛,眼见那人越走越近,终于情不自禁的呼叫出来:“天呐,常春,怎么是你呀?怎么可能是你呀?”
完全不曾顾了男女之别,我立即蹦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肘儿,兴奋的像个孩子。
是的,我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在太子府瞧见我的随从常春,那个多年之前被我跟沉英姐姐救下的无名高手!
常春长得高高壮壮的,圆脸虎目,看上去就像一个无害的农家子弟,但事实上,他是一个身手不凡的武者!
奇怪啊奇怪,他怎会跑到太子府来了呢!
常春笑着,一边怕我摔着,小心的扶住我,一边屈下高大的身子行起礼,感慨万千的唤我:“小姐,别来无恙!”
再度被人称作“小姐”,感觉恍若隔世,我轻轻叹息着,喜不自禁,问:
“常春,你怎会在这里?”
“常春奉命来带小姐出去……小姐,此地不宜多叙原委,还是先离开了这里再说吧……”
说着,他站起来,对着我身后之人打了一个招呼:“苓姑姑,烦你立刻儿替我家小姐把衣裳换了,婢女的衣裳全在公主的房里,换了我们立刻就走,趁荆朋还没发觉,我们得马上离开东宫,出了宫门,见了公子,才算得了安全!”
“好!”
苓姑姑点点头,马上过来拉我进殿,直说:“夫人,事不宜迟,快点吧!好不容易今儿殿下不在……”
我有点糊涂着,一直向着南宫璨的苓姑姑怎么会想着要帮我逃走,她又是怎么认得常春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苓姑姑很利索的给我换起衣裳,拆了云鬓,绾起丫环的发型,然后巧手细妆,往我脸上套一层人皮面具。
我对这玩意儿可熟着,打小的时候,烽哥哥就常常让人制不同的人皮面具给我戴,只怕我这绝世的容妆入了世人的眼去。
咦,奇了,为什么我觉得这手法极像烽哥哥的习惯?
“先别问了,等出了宫老婢再与您解释这个中的道理!”
等穿戴妥当,门口处响起了常春的低声轻唤:“好了没有?”
“好了!”
苓姑姑将换下的衣裳藏进檀木衣柜内,抓上我的手就往外而去,一边交代道:“记住了,从这一刻起,你这模样儿就是正和宫的小娥,现在本姑姑带着你由常护卫护送下去锦玉楼取之前订制的祝寿衣裳……”
“亲自云取罗裳,姑姑啊,这个借口妥当么?”
先不管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至少觉得这个理由有点不上道。
“妥,锦玉楼那边历来有这么一个规矩,而且夫人平时穿的衣裳也都是经我过去亲眼瞧过才取进府的……嗯,走了,马车就在那边备着,出了宫,自有你们的人马接应……”
听这口气,好像这计划是早就布置妥的!
我很想问,接应我的是谁?
是骆烽还是无韫?
为什么我感觉这拨人马不是无韫派来的?
若是无韫的人,之前,流容应该早就与我说了才对!
心里头不由急乱起来,很想问个明白,但是,我并没有机会多问。
等出了公主房的殿门,苓姑姑就带我往外而去,所幸正是傍晚时分,没遇上什么人儿,顺顺当当的出了后院,前头便有总管走来,苓姑姑平静的走在前面,笑着跟总管打了个招呼:“总管,马车可备好?”
我垂着眼跟在后面,见得总管就学着奴婢的样得体的行礼!
总管瞟我一眼,就笑着脸回姑姑的问话:“备着呢!”然后又接一句:“今儿怎么这么急,这么晚还去景玉楼!”
“可不是,娘娘一听说殿下在景玉楼订了一件霓彩碧玉裙,就乍乍乎乎的直嚷,说什么花花绿绿的怎能穿在身上,非要我去取来瞅瞅那颜色顺不顺她的意,要是不好看,立马就重做!呵,女孩儿家就爱漂亮呢!”
总管哪懂那些事儿,只笑着应说了几句,另外让跟了一个侍卫。
我低着头,手心里出着一层层的汗,眼神儿只顾盯在面前的路儿,大气也不敢多喘一下,就这么安静的跟着苓姑姑,在总管的眼皮底下,顺顺利利的出了那扇关了我半年自由的朱色宫门。
跨出门坎,晚霞斜照,举目而望时,金色的霞光显得格外的灿烂夺目,我微微呆了一下——
出来了?
我真的出来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