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那晚他说的那些话,话中有话。
“若说他们的过节,你也该是知道的。当时长涉喜欢云霭,又加上宫里那个传说,本该是娶她为妻的。奈何摩戈屯兵黎国边境,逼不得已之下,云霭嫁入北国。那时长涉自然是对摩戈恨之入骨,可自从有了你之后,也就淡了。”
“就只有这些吗?那云霭呢?云霭爱谁?”我心头虽有不快,但也不至于妒火中烧。
“嫁人之前,她对拓跋长涉虽然时常深情但总是少了点东西。至于摩戈嘛,听暗卫传来的消息说是他们感情不错,还有个女儿。可从那以后,我也没见过云霭,具体的我也说不准。”
“那云霭见过戎逻吗?”我忽然这样问。
“你怀疑她和戎逻?”拓跋不夕皱了皱眉头,“应该不会。在我的印象里戎逻从来没有来过黎国。至于赤炎城,他们兄弟两不和多年,也没来过几回。”
我眼睫轻闪,不置可否。
云霭,但愿你不是。否则你我只能是死敌。
天上的暗云压了过来,黑云压城城欲摧。
我在夜明如昼里觥筹交错,你执着孤灯。
你说若是夜路太长,黑暗太沉,你便为我掌不灭的灯。
我在笙歌笑语中把酒言欢,你守着阑珊。
你说若是繁华易散,虚浮易逝,你便等在我回首的阑珊。
我幡然醒悟,却奈何语意阑珊。
你偏偏又说,不管我何时回顾,都能在那灯火阑珊处把你找见。
晚上的风还是有些凉意的,春芽非要我加上一件裘袍。这袍子我本是不爱穿的,太白了,总让我想起戎逻那白森森的服,多么像是白森森的骨。远远瞧去,还以为是招魂的白幡子呢。
可怎奈何天妙圣妃只能着白,据说是天神喜欢白色。
真是胡扯,君不见天色湛蓝蓝,哪只眼睛看见天神喜欢白色了?
我扔下白色裘袍,扯了件黑色的穿了,里面的衣服则是水蓝的。
昼呈天色,夜显黑色,这才是天神喜欢的颜色。
我就这样跨入了北国宫殿,在众臣众仆的叩拜声中,在铺了红毯的中央道路之上,稳稳的走着。面纱之上罩着的珠宝首饰随着步子的摆动发出清脆的响声,无一不彰显着此时的我的权集天下,至高无上。
看起来是无限风光,当众生膜拜,当众生畏惧。
而我想要的,不过是回眸处,他温柔缱绻的眸光。
今夜喜庆的氛围很浓,看起来该是一片祥和,歌舞升平。
可是,群臣夜宴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喜庆欢欣,自古如此。
摩戈的病看来是好了,坐在正中间的高位之上,拓跋不夕右上,我在左上,戎逻坐在右下方,旁边本该是兰郁的座位是空着的。
戎逻的对面坐着的是隐练,据说摩戈还请了隐绰。只是今晚到现在他还没有来。
摩戈作为东道主,理应向拓跋大帝敬酒,这是千百年不变的规矩,只要拓跋大帝活着。接着,不管你是北国国王,还是临海太子,都要起身敬酒,饮,一饮而尽。
等这套动作完毕就轮到我了,一杯酒,撒一半,饮一半,半杯祭天半杯饮,以示天人同庆。
然后这场宴会才真正开始。
当然还需要一场开场妙舞助兴,只是执袖之人竟是云霭。
她一身白衣,袅袅如画,衣袂翩跹间风情尽显。抱着琵琶的玉手轻动,空灵的乐声如水般流走,高缈蜿蜒,如天上飘忽的云。
蓦地,琵琶音折,她脚步踉跄,竟是有些许的醉态,微醺的面颊上眸如秋水,痴媚一笑间已是六宫无颜。
此时无声胜有声,好一曲醉了酒贵妃。
接着琵琶声再起,奏着的却是哀伤的《湘君》。我眉头微拧,湘君,湘君,她在想谁?
我的目光落在摩戈的身上,有那么一刻他的背影盛满了说不出的讽刺和忧伤。
音乐凝止,大殿之中沉寂无声。
唯有摩戈响亮的掌声,衬的整个大殿愈发诡异。我看着摩戈饮酒一杯,笑逐颜开的道着好,不禁心生疑惑。他是爱这个女人太深,还是根本不爱?
不论如何,今夜这悲伤的《湘君》是如何也唱不得的。
云霭立在台中欲跌未跌,欲落未落,她那仿若无骨的身子娇弱的异常。似是一阵风过,她就能跟着飘摇。
陡然间,云霭抬头,用她那和我极为相似的双眸死死的盯着我,我在那里看到了深深的恨意。
场内的空气顿转,春芽小步上前,已是将我半护于身后。大殿之中更是数人屏息凝气,就怕我有个什么意外。自然,亦有数人抬头瞧戏,喜色暗藏。
却就在这个似乎剑拔弩张的时分,气氛的制造者云霭来了个惊人之举。
只见她长袖飘起,攀岩而上,扣住了大殿的屋梁,整个人也顺势跃起,迅速的将水袖缠上了颈项。三尺长袖即刻便幻化成三尺白绫,悲戚异常。
她要死?死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这般唯美的死?
就在众人目瞪口呆还没有缓过神来的时候,一柄小刀飞来,嘶的一声隔断了白绫,顺着切断了云霭手中的琵琶弦,四弦一声如裂帛,这最后的一下,还真是美得动人心魄。
“东施效颦!”戎逻冷语,那刀便是他射出来的。
我笑,那么谁又是西子捧心呢?
“若论世间舞者第一,当是苍堇夫人莫属。云霭王后跳的虽好,不过还是不要模仿苍堇夫人了,您那一摔,实在是不雅之极。”突兀带着些邪气的声音响起,大门打开,隐约迈着悠然的步子缓缓走进。找到自己的位子,肆意斜靠,慵懒散漫。
本来人们以为他的后面定然会有隐绰,各各伸长脖子往外看去,可他身后空空如也,哪里有隐绰的半个影子。
真是的,云霭跳舞隐约没看见,苍堇跳舞他也没见过,说的就像是他亲眼所见似的。
不过,场面气氛被他们这样一搅,便又怪上了几分。
“舞者,心境。”我适当的开了口,打破僵局。
“哦?竟不知爱妃心境如此,倒是孤的不是了。”摩戈一边笑着,一边朝下走去,伸手扶起云霭回到了座位上。
气氛虽然没有怎么转圜,可宴会便也就这样进行了下去。
我细细的打量着摩戈,居然也是揣不透了。摩戈并不是只有云霭一个王后,事实上他的后宫充足的很,子女也有那么几十个。只不过,可惜得很,所有的儿子,不是被戎逻干掉了,也让戎逻给毒傻了。幸好北国不是延风,女子当不了国王,不然只怕是要断子绝孙了。
就在我满心疑惑的时候,刚坐下不久的云霭便端着酒要敬我一杯。
她的这一个突然的动作,又让气氛冷了几截。
我当然注意到了,就在刚才桌上的酒壶被重新添了一次,这一杯恐怕是有毒了。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春芽已经倒了一杯飞速的灌了下去。酒水入肚,没有任何反应。我抓住了春芽的手,紧紧的,她居然以身试毒,此情此义,是多少自诩为英雄的人物能有的?
“圣妃,这是怕有毒?”云霭笑着说,那带笑的眼眸真是和我很像。
我端了旁边的一杯秋草,虽是笑着的,可眼眸冷冷,就那样斜睨着笑着的她,说道:“下人不懂事,让王后见笑了。本妃伤口未愈,多喝不宜,便以茶代酒!”
任是如何,也信不过她,只是猜不透她对我的恨,到底是源自什么。我的身份,她又知道几个。
我看着云霭顿时僵硬了的笑容,我举杯放置嘴边,可是突然间杯子从我的手中翩然落下,发出一声脆响,秋草的气息将我笼罩。
“呀,本妃一时手滑居然把杯子摔碎了,实在是不应该啊!”我轻拍了拍撒了茶的衣服,“春芽,快快斟杯新茶,本妃要给王后赔不是。”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春芽并没有动作。
云霭冷冷的笑了一声:“是云霭的疏忽了,竟然忘了圣妃大病初愈,身体不适,冲撞了圣妃,还望圣妃原谅。”说完,便在摩戈旁边的位子上坐下了。
场中歌舞笙歌继续,气氛逐渐回暖。又一段小插曲就这样结束了。
之所以说是,小插曲,是因为后面的大戏才刚刚开始。
“王上,王上,不好了!”就在一片热闹中一个人冲了进来:“东殿走水了!”
摩戈腾地站了起来,就往殿外走去。
众人也赶紧起身,奔赴火场,场面混乱。
戎逻和我几乎是同时迈出殿门。
“圣妃,水火无情,还是不要过去的好。”戎逻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放肆!戎逻王子,请注意你的身份!”我冷了声音,直直的看向他抓着我的手。戎逻又不是无知稚子,当然懂得天妙圣妃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碰的。
“玉儿,你就那么喜欢看火?”戎逻并没有松手,手下的力气更是大得吓人,我的手腕似是要被他捏碎。
“戎逻,放手!”我怒不可遏。此时场面混乱,春芽虽然跟在我身后,可却被戎逻的人制住,起不到任何作用。我怎么忘了,戎逻从来都不惧世俗,在他眼里天妙圣妃什么都可以不是。
“莫不是那火是你放的,怕本妃过去查出什么破绽!”我使劲挣扎,却是挣扎不脱。
“放手!”冰冷的声音没有温度,虽是沙哑,可是听得人莫名的心安。
“你是谁?”戎逻凤眸眯起,向我的后方望去。手下的力道却是微不可察的松了一下,原来他戎逻也有害怕的人。
“天妙圣骑!”短短的四个字,听在我的耳朵里却仿若是海誓山盟般的誓言。我身躯一颤,怔愣片刻,手已经被握在了一个温暖的手掌当中,熟悉的感觉从四肢传来,心都停止了跳动。
“戎逻王子,圣妃是天神之妻,岂是你这种凡夫俗子能够触碰的!”身后之人气势绝然,比戎逻还胜,“对圣妃不敬者,按律当斩!”说出的话有着毋庸置疑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