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头看见她的眸子里写满了惊惧。我拍了拍浸了血的衣服,干干的笑着,只是凄惶的有些可怖了:“吓着你了?”
“夫人!”春芽又是叫了一声,颤声依旧,却是张着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叫我圣妃吧!”我说,我的眸子暗了。
“什,什么?”春芽不明白。
“我是天妙圣妃了。”一声喟叹,我不知道我说的有多苍凉,说是哀鸿也不为过。
“天妙,天妙圣妃?”春芽指了指旁边站着的白堇,“那她是谁?”
我看了白堇一眼,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美丽依旧,那道触目的疤痕,并没有影响她的美貌。“白堇。”我说。
“白堇楼上白堇花,一觞茕菊箫声煞!原来你就是白堇,让残箫断了箫的白堇!”春芽惊讶。我说过,知道残箫真名的人太少,知道残箫独爱白堇的人实属不多,春芽久居卖花巷,这才知道的多了些。
事实上我除了知道残箫是拓跋不夕以外,也不见得比春芽知道的多。
白堇并没有说话,转身上马。
众人带着疲惫的身躯,背着战友的尸首,回到了星月城。
圣妃宫的圣女已经准备好了浴水,我泡在里面,身上是怎么洗都洗不下去的血迹。心到底是热的啊,冷却只能是片刻。
我闭上眼睛,觉得到处都是血。耳边有人在哭泣,年迈的父母为他们的儿子哭泣,伤心的妻子为她的丈夫而哭泣,幼小的孩童为他们的父亲哭泣,这声音璀璨折磨着我,比严刑拷打还要人命。
我胡乱的洗了洗,穿了睡衣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的睡着了。
梦里,拓跋长涉悠闲的靠着树干,嘴里叼着草叶儿,闭着眼睛轻哼着小调。一会儿跑来一个小娃娃,贴着他的耳朵,叽叽喳喳的不知道说些什么。拓跋长涉先是闭目养神的听着,然后眉头皱紧,再然后抓了孩子往肩上一扛,翻身上了马,离我越来越远。
我追赶不及,被漫天的红色吞没。天降血雨,滴滴答答,粘稠温热。我疯了一样的走,却是找不到出路,巨大的黑暗覆盖下来,我在一片腥红里看见一个白衣男子疯狂的颤抖着,苍白的像一只误入歧途的鸟儿。
我向他走去,却掉入了一个巨大的天堑。混沌之间,我看见了戎逻的脸。
我吓的惊叫一声,坐了起来,背后冷汗涔涔。
“夫人,您怎么了?”听到声音的春芽跑了进来,圣妃她喊不惯,喊不惯就不喊了吧,一个称呼而已。
我擦了擦额头溢出来的冷汗:“没事,做噩梦了。”
“唉,夫人我陪你睡吧。”春芽叹了叹。
我点了点头,掀开被子让她上来了。
我抓着她的胳膊,很温暖很舒服,忽然傻傻的说:“像姐姐一样暖和。”
春芽听了咧嘴笑了,扶着我的头,轻声的哄着:“乖乖睡吧,有姐姐在那些个魑魅魍魉是不敢来欺负你的。”
我蹭了蹭,安静的睡了,一夜无梦。
我对春芽的了解并不深,但自此以后,我对她的信任达到了无以复加。春芽不像别人,她的关心很纯粹。卖花巷让她见惯了世事,却没有让她复杂多少,就像她简单的信条,好吃好喝,敢爱敢恨。
天下大事,与她何干?可天下大事,与我何干?
每每想到这里,我只能报之以苦笑。
第二天图子回来了。跑了几天的路,黑了不少。咧着嘴傻笑的时候,牙齿白白的,很好看。
“过墨朵城的时候信差点就没了,结果不知道从哪儿杀出来一个小英雄,把信抢了回来,要不是他……”图子正说的起劲,看见来人,眼睛愈发亮了,“哎,你怎么来了?王后,快来看,这就是我说的小英雄,信就是他抢回来的!”
由于图子高兴的都能跳起来了,我便抬头看了一眼,结果就看见一身墨色的逐风走了进来。
“先生!”对于图子的夸赞,逐风显然很享受。傲娇的走了过来,给我行了一个大礼。
我浅笑着叹:“都是英雄了,你的大礼我怎么受得起!”
逐风俊眉拧起,不说话了。
唉,就知道这小子冷木头一个,想和他说笑,只等着累死吧。说起好玩,还是魄儿好啊,流里流气的小模样,讨喜。
“呀!你是王后的徒弟啊,难怪这么厉害,小的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嘿嘿……”图子挠头笑。
说起来图子要比逐风大几岁,也不知道逐风怎么英勇了一番,让图子崇拜至此。真真是近朱者赤,图子跟着冬葛,也学会了服强。
“图子啊,你先下去休息休息吧。我让春芽给你备了一桌好吃的。”
图子憨憨的有些可爱,可不笨不蠢,鬼着呢。自然知道我与逐风有些话不好当着他的面说,答应着退下了,顺道关了门,清了场。
这是圣妃宫,圣女到处都是。
“你怎么来了?”待图子走了,我问逐风。这些日子逐风一直跟着他的父亲,闻达。出兵野狐镇的时候,我令徐长和闻达大军北上,经过这几天的征战,已经突破戎逻的防线,与拓跋不夕会师,不出十日便可到达黎都。
逐风先是出现在卖花巷,又出现在这里,我是需要问问的。
“来找先生。”符合逐风的回答风格,没有废话。
“你父亲知道吗?”这小子的性子本就沉稳,自从误食了鸦片之后,则趋向阴沉了。他不想说,你是怎么问都问不出来的。
本以为他会有什么重要的消息要讲,可听他说话的口气,我突然觉得这小子怕是玩了一把离家出走的戏码。唉,乱世当头,这又是唱的哪出戏码。
“知道。”逐风吐出了两个字。
我只好挥了挥手,让人安排图子照顾他了。显然,我这么做是有目的的,只希望图子能从他的口里套出些话来。
退一万步讲,逐风话别在心里久了,晚上说梦话全倒了出来也是说不定的。
我起身望着被大雪笼罩的茫茫世界,说不明心境是什么。这场雪罕见的大,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粼粼的光芒,若是出去转一圈,眼睛都能被射瞎了。
我想起我的霁晨了,扯着心的疼。
听春芽说,卖花巷的芳姨收拾行李,自愿滚蛋了。我心中生疑,派人去查,可是至今杳无音讯。皑儿已经安全到了延风国,当日他们遇袭,暗卫不得已分成两路,一面护着一个孩子走。
霁晨还小,又带着奶娘,走的慢,皑儿都到卖花巷几天了也不见人带着霁晨来。拓跋不夕派了大量的人去找,却一点儿的痕迹都没有找到。
几个月过去了,冬已经罄了,这场春雪融后,柳条上都能冒出新芽了。忙忙碌碌,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日夜奔波,这样的日子让我觉得有一生一般的漫长。
儿子啊,这就是老天对娘亲的惩罚吗?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新年伊始,这片大陆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是灭亡了几年之久的黎国复国,拓跋大帝再现人间,已经控制了北国的大片领土。与北国两兄弟成鼎立之势。
再有天妙圣妃公开拥护拓跋大帝,而这个天妙圣妃,就是我。
可笑的是,摩戈染病。戎逻,病重。就连远在兰国的兰彦也重病不起。其他两个人是真病假病我不知道,可后面的兰彦我是清楚的。
因为据说他的国库被盗了。这消息挺准的,因为他的那些金子就放在苍堇的地下金库中。
最最让人想不通的是隐绰夺了北国的墨朵城。墨朵城与兰国的上水城相邻,而临海国在东。隐绰在上水城数年,根基很深早就是他的地盘了,若是占了上水城倒没什么。
可偏偏,他派人出兵打了一路,沿路的城破了不少,他一个都不要,偏偏要了墨朵城。要知道墨朵城离临海国可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他要一个孤零零的飞地做什么?
隐绰的心如海深,一般人是看不透的。
只是摸不透心的又岂止是隐绰一人?
按理说白堇和拓跋不夕之间的障碍就是身份悬殊,这简直比亲生兄妹还要可怕。可现在,春暖花开,两人还在拗什么呢?
明明爱的至深,却又两两相望?看来这逾越不了的距离,不是身份,而是心墙,中间横着一道跨不过去的心坎。
逐风也是赖在我的圣女宫不走了,每天带着图子,在星月城里招摇过市。没过多久,就有一群人听命于他了。
闻达对他的这个儿子不闻不问,倒是外公泰言来住了些日子。泰言来的时候还捎来了一份大礼,名字叫做魄儿。没过多久,小水和皑儿也过来了。
冬葛来接春芽,可春芽死活都不见。
我问为什么,得到的结果也让我不知如何是好。当日春芽哭的肝肠寸断。春芽家穷,她爹把她卖到了卖花巷,这一呆就是十年,十年啊一个女子的大好年华,全部断送在了那里。而断送了的除了爱情,还有她做母亲的权利。
春芽对冬葛的情太深,深到可以放弃。
我想劝,可怎么劝呢。最最讽刺的是卖花巷是我的产业,而且归在苍堇名下的还有好几个妓院。
天妙圣妃?呵,这真是把天下所有的恶事都做尽了啊。可显然,这只是个开始。
我顶着这个至高无上的帽子,开始了无尽的尔虞我诈,只希望有机关算尽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