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合上书、关上灯，在黑暗里想象你流泪的样子。依旧无法不动心，但，我明由，我，也只能动动心。
我觉得自己要中毒了，怎么会活到这个地步呢？我只是上课，好好上课罢了，为什么那个从来不正视任何人的家伙会把我的生活、我的心一点点蚕食？
你是那样的虚幻，身材、相貌、外表……不会给人留下任何记忆，若让别人来说，顶多是“儒雅”二字，但我的感觉是——你仿佛时时刻刻在受着煎熬，时时刻刻想逃遁而不能。上课铃响的那一刻你夹着教案进来，下课铃打的那一刹你低下头整理你的教案，快一个学期了，你从来没有看过我一眼。哦，不，你从来没有看过我们任何人一眼。我没有亏。
一节课，你是怎么上的呢？“今天我们讲……”你的身影被讲台那块小空间所笼罩，似乎那是一个樊笼，连目光都不敢越界。在别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以速记的方式抄笔记的时候我常常是单手托着下巴盯着你听你讲。我以我的好奇与勇气企图捕捉你的目光，但那注定是永恒的失败。在你不看教案的时候，你看黑板——那里有你零星写着的字；在你不看黑板的时候，你看窗外一那里是蓝天白云；在你不看窗外的时候，你看教室里我们头顶一上方的空气——仿佛空气中的精灵才是听得懂你说话的学生，为什么我没有空气好看：为什么？
我是欣赏你的，先生，甚至说喜欢你。但是你的这种神秘的虚幻给了我无穷的困惑，没错，是困惑：直觉告诉我你存活在“另一世界”——那里有你的文学与诗歌，有你浪漫的情怀与自由的梦想，在那里，你才是活生生存在着的，而课程表上，你只是讲师课堂上，你也是一架停顿间隔不一的录音机。有人为此很生气，说你不负责任；也有人“欺负”你这个老实人，经常逃课，但是我，真的好想接近你。
那天，不知什么事我心情特别好，竟然在下课之后挨到了你的讲台边。我的借口是问你有关作业的事情，你给我答案的时候明明是在对我说话，但那声音总不像是与我相距20厘米的那个人嘴里发出来的。你还是在折磨着那些已被你整理得整齐得不能再整齐了的教案，我听到了它们声嘶力竭的喘息。我真的很放肆，后来想想，因为我看着你说：“老师，我发觉你上课从来不看人。”“是吗？”你终于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并且微笑着。天哪！这是怎样的一刻！虽然你向来不看我，但是我是一直盯着你的脸的，我也曾看过你的微笑，但那是游移的目光对着空气的微笑，徒增的是谜样的困惑：现在，你居然对着我笑了！我感觉自己没有能力接受这种粲然。你的年纪、学识毋庸置疑地比我高得多，但你目光中那种纯洁的因子，让我汗颜。我开始有点懂了，你为什么如此吝惜你的目光。我们真的是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世故是我。
你又说话了。“那么以后我一直看你好吗？依旧是孩童般的笑颜，尽管眼角是不可忽略的皱纹。刹那，我无言以对、那还是一句调侃的话吗？换了别人说这种话，我是会在心里扇他耳光的。一但是，这句话从你的嘴里出来却又是别一种滋味，我感到你那条坚固的防线有动摇的可能；我却反而失却了攻破它的信心。一是对一个勇敢的学生的一丝认同吗？还是被我迫到近前的一种敷衍？我猜不出来。
我最后决定撤退。因为没有信心和勇气与你的世界作战，虽然我也欣羡世外桃源，但，现实与我的干系显然更大，我无法向你一样另类，我不想把自己也关在一个笼子里。
若干时间以后，在一本很久以前的学术杂志上我看到你的一篇文章。你说自己在读一位现代派诗人的作品时泪流满面。我一点也不懂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我只是合上书、关上灯，在黑暗里想象你流泪的样子。依旧无法不动心，但，我明白，我，也只能动动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