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曾说了是什么事。”老夫人问道。
“小人不知,那黄门此刻还在厅里候着。”
她听这话,忙转脸劝陆靖勋:“既是这样,也不好怠慢。你总不能不去。”
“我先进宫了。”这还是他从头至尾说的第一句话,说完就站起身,却又被老夫人叫住。
“你心气儿再不顺,也不可言语冲撞,这元妃现下毕竟是太子的母亲,你不看别的,冲着太子殿下的脸面,也不可太得罪她。”
“嗯。”他应了一声,便抬脚出去。
玉穗见大将军走了,才小心翼翼地进来,“好好的怎么元妃忽然来请。”
老夫人寻思一回道:“我猜怕是说暄成公主的婚事。”
玉穗一惊,摇头道:“这怎么可能,难不成是当真要将公主许给大将军?”
“我原先没告诉你,”老夫人道,“上回元夫人来,一是为了昭儿。二则就是这件事,她和元妃娘娘倒是通情理的人,只说若是就这么扛着,两家到何时才是个了局,不如说和说和,若是这桩婚事成了,两家不又成了亲家?”
“我看这可难。”玉穗道。
“也未可知,这回毕竟是娘娘出面。我方才不是叫他别冲撞,如今的元家不好得罪,若能就此和解,何乐而不为呢。将来太子继位,元家可就出了个太后,可谓是一家独大,谁还能镇的住他们。加之近年来朝堂上文武不和,元崇怀一直把大将军视作眼中钉。”老夫人道。
“既这样,元妃还不是向着她父亲,怎么会说成这桩婚事。”玉穗道。
“我原也这么想,可这事是元夫人自己说出来的,还说已经跟娘娘提及过,娘娘都应下了。这元夫人素来心善,自年轻时就如此,这些年一直因当年鄂阳的事对陆家有愧,这回我只当她是真心的。”老夫人说着叹道,“只怕大将军性子倔,先前大王亲自说起这件事,他就没应,也不知是因为不想与元家有牵扯,还是当真与公主不和。这暄成可是太子殿下的亲妹妹,他怎么就看不透这个理儿。”
玉穗叹道:“元妃娘娘也不知是哪世修来的福分,当初因她入宫多年一无所出,我们还只当她再没几年专宠了,谁想荣王后一死,竟叫她白白得了一双现成儿女。我就奇怪了,太子殿下跟元妃娘娘可是同岁,这母后二字怎么叫得出口。”
“叫不出也得叫,这后*宫里的争斗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荣辱难料。这两人都不傻,一个是太子,一个是最得宠的妃子,如今成了母子,也好相互倚仗着。”老夫人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顿了顿说道,“方才也忘了跟大将军说了,这昭儿还关着呢。他不发话,没人敢开门。”
玉穗恍然,“正是呢,现在去叫人打开?”
老夫人寻思一番摆摆手:“罢了,还是等大将军回来自己发话吧。”
“诺。”玉穗应了一声。
扶苏宫正殿上,元妃娘娘倚坐上首。陆靖勋端坐左下首的铜椅中。方才的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许久,两人就这样闷坐着,宫人们更是大气也不敢出。只有那迷人魂魄的白脑香正从香炉中缓缓溢出,在殿中静静游转。
半晌,她忽然抬眼看向他:“我知道大将军心里有气,其实说句不存私的话,我姐姐当初确是对不住陆家。这事辱没两家门风不说,着实晦气的很,回头瞧瞧,自此事之后死了多少人。用我母亲的话说,真真是作孽。”
她话说到此处,总觉得尴尬的气氛始终未解,于是边说边将一只紫金小手炉拿在手中,取了一根簪子来拨里面的炉灰,像是借以分神,“可咱们平心而论,昭儿总无错处。听说昭儿跟我姐姐长得极像,大将军也正是因着这相貌才收留了她。如若真的是因将军不计前嫌,心里还惦念着我姐姐,那又为何当晚便将昭儿送到元府?我听说可是绑着去的。我姐姐死了,你便这样对她,将军真是往活着的人心上捅刀啊。”
她说到这里又自叹道:“也是,昭儿那晚是被元府的人打伤的,为这事我母亲不只一次抱怨过父亲。”
“娘娘到底是为什么事,就直说吧。”他说。
“我至此还未敢出口,就是怕大将军不允。”她淡笑道,“我想要将昭儿接进宫里住。这原是我母亲的意思。自昭儿被我父亲的人打伤,她到底是对我父亲死心了,原指望将军能对昭儿好些,可如今却听闻昭儿在将军府里,动辄挨打受骂,我母亲无奈才来求我,跟我哭了一整日,叫我如何能不管呢?再者别说我母亲来求我,毕竟我还是昭儿的亲姨母,岂能坐视不管。”
她见他不应,试探地问道:“怎么,大将军果真不允?”
他沉默了许久,冷笑道:“娘娘说笑了,她毕竟是元家的孙女,我岂有不允之理。”
元妃原以为会大费周折,没想到竟这般顺利,不禁面露欣喜:“我母亲还生怕大将军不放人呢。我还劝慰她,这昭儿毕竟是元家的女儿,大将军难道还不明事理?看来真是叫我说对了,这一来,我也好跟母亲做个交代,叫她安心。我听说昭儿是翠茗阁定下来的头牌,将军当初赎她出来时是花了重金的,我这个做姨母的自当替她如数奉还。”
陆靖勋听她这话里带刺,也未和她理论,只回绝道:“赎金的事不足挂齿。”
正说着,却忽听门外的黄门报:“大王驾临扶苏宫——!”
二人起身参见。梁王见到陆靖勋,着实有些诧异,笑道:“怎么,子骞竟也在这里。”
元妃福身道:“今日请大将军来,正是为妾的甥女,前阵子跟您提过的,您忘了?”说着便小声提了个醒儿,“是昭儿的事。”
梁王恍然,“倒是险些忘了,说的如何?”
元妃看了看陆靖勋,“大将军已经答应了。”
“昭儿……”梁王吟哦出这个名字,冲元妃笑道,“这可不是件易事啊,你们都道大将军是心有怨愤才赎她,寡人听的却是另一回事,那昭儿可是大将军府邸里的宝贝。”
这话叫元妃及陆靖勋皆是一怔。梁王收了笑,说道:“寡人倒是想见见这个昭儿姑娘,什么样的花容月貌,竟然将寡人的暄成公主都比了下去。”
陆靖勋道:“大王,并非如此,这是两回事,和她毫无干系。”
“哦?”梁王眉尖一扬,“那是寡人想错了。”
见陆靖勋立在原地不语,梁王叫道:“子骞?”
他回过神,心上仿佛有千刀万刃纵劈而过,“大王,当真毫无干系。”他合拳一礼,手臂却僵硬欲裂,“臣,告退。”
“嗯。”梁王应了一声。
元妃忙跟了一句:“大将军先行,我随后便遣人去接她。”
陆靖勋刚出去,元妃便喝道:“誉青!”
进来一位中年的宫人,“奴婢在。”
“接昭儿进宫的事,你打发人张罗着办吧。”
“诺。”
她转身,见梁王已经歪在榻上,便也倚身过去,“大王,您可答应臣妾了,别同人说昭儿是妾的甥女,回头父亲脸上挂不住。只说是远方的亲戚,家里遭灾,到郦阳投靠,被误卖给了大将军。”
“你那个父亲啊,一张脸面看的比命还重。”梁王笑道。
“您答应臣妾就是了,”她娇嗔道,“臣妾是不敢欺君,才跟您说了。想想也难为我父亲,元家世代清正,偏在我父亲这出了姐姐这么一个不争气的。我父亲总觉的无颜面对列祖。”
“嗯,寡人依你就是了。”梁王道。
元妃眼波轻轻的一个流转,问道:“大王,听您方才说的话,像是还想将暄成公主许给大将军?”
“怎么了,你不愿意?”梁王问。
“妾不敢,只是担心暄成受委屈,大王难道看不出,大将军他……”她说到这里顿了顿,“这女儿家,一旦嫁了,夫君若是不疼不爱的,她后半生还有什么指望。妾想起这一茬来,心里便揪得慌,不管怎样,暄成如今毕竟是我的女儿。”
“你哪里知道寡人的心啊。”他叹道,只觉得一阵心焦。
这个大将军,究竟是国之栋梁,还是国之后患……
他猛地咳起来,唬得元妃忙起身,又是叫人,又是端茶递水,“大王,您怎么了,怎么就又咳起来了。”
梁王待缓过来一些,接过茶水喝了几口,才道:“不碍的。”
元妃抱怨道:“明明该入春了,谁想昨晚又下了一夜的雪,大王必定是来的路上受了寒。”
“怨不着天,寡人这身子,真不知还能拖几时。”
她握住他的手,“大王这是说的什么话,妾还想着要与大王白头偕老呢。”
“你还年轻,日子可比寡人长得多。”梁王淡笑道。
“大王!”她娇嗔道。
“好好,不说了,不说了。”他拍了拍她,心里却只觉得异常疲倦,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