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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瞒骗心理:造神世界里的自得其乐(1)

骗子是如何诞生的?

有妯娌两个,坐在门口聊天,正在这时候,一个游走的卖油郎挑着一担子油路过。弟媳石氏见卖油的路过,就跟嫂子左氏说:“家里没油了,可惜没钱买。”嫂子左氏听了,便说:“先称一些,过几天还钱也不晚。”石氏听了,觉得也是个办法,就把卖油的叫了来,称了二斤油,之后对卖油郎说:“今天我家男人没在家,我身上又没有钱,你过几天来取钱好吧?”卖油郎想她们住在这里,也不怕跑了去,就答应了。

过了两天,卖油郎来取油钱,石氏找左氏问怎么办,左氏跟她说,你再拖上他三天。于是,石氏跟卖油郎说再延期三天。三天之后,石氏又去找左氏,跟她说:“那天你让我先称了油再说,可如今油已经吃了,还是没钱给,你给出的主意,那么你就借些钱给我吧!”

左氏没提借钱的事,而是说:“你要听我的,肯定就能还上。”石氏道:“我从来都听你的话,你说吧,怎么办?”左氏道:“那卖油郎很年轻,长得又俊俏,你也正是年轻貌美的时候,你将身子给他一次,油钱他自然就不会再要了。”石氏想了想说:“那你要是将这件事说出去怎么办?”

左氏道:“我教你的办法,我自然不会说出去的。我现在就回房躲起来,你只管去找他就是。”

石氏想也没别的办法,只好等卖油郎来了再说。不一会儿,卖油郎果然来讨钱了,石氏脸上堆着笑,说道:“我吃了你的油,可是没钱给你,不如用我的身子还你的油钱吧!”

卖油郎见石氏年轻俊俏,不禁动了心,可没有立即答应,而是说:“怕你是哄我吧,屋里藏好了人,等我进去再捉我。”

石氏道:“我男人去田里干活了,家里就我一个,怎么会哄骗你呢?”卖油郎早已春心大动,拉着石氏就往屋里去了。等他们进屋插好门,左氏从旁边房间出来,将卖油郎的两桶油倒进了自己油桶当中,又重新灌上了水,然后到房外偷听,只听里面石氏说:“完事了,你走吧。”卖油郎则答:“我歇歇再走。”左氏听了对话,径直走到大门外,故意大声喊道:“怎么今天耕田的回来这么早啊!”

卖油郎听了,赶紧出了房间,挑起油担子就往门外走。在大门外碰见了左氏,左氏问他:“我弟妹还你的油钱了吗?”卖油郎匆匆答了一句“还了”,就赶紧挑着担子往别处去了。左氏知道他肯定还会回来,便站在大门口等着。

果然,没过多久,卖油郎又返了回来,还没等开口,左氏先说道:“你怎么还敢来,我小叔回家,看见院子有一担油,又听见你跟他媳妇在屋里说话,知道你们肯定在偷情,便把你的油拿走了,换成了水,然后去找人一同来捉奸了。等他回来,见你已经走了,正在四处寻你,如果他回来看见你,肯定不会饶你的。”卖油郎听了,回身就走,左氏上前拉住了他,说道:“我给你报信,你就不谢谢我吗?”

卖油郎说了句明天送两斤油给你,就急忙跑开了。第二天,卖油郎果然托人送了两斤油给左氏。左氏拿着油找到了石氏,跟她说:“那天我在门口,见到卖油郎,跟他说我弟媳说没还你钱,可你说还钱了,你们之间肯定有秘密,等我告诉我小叔。那卖油人害怕,就说送我两斤油,没想到竟然真的给我送来了。这油是你赚来的,还是给你吧!”石氏回答:“我只陪他一炷香光景,竟然得了四斤油,都是你的主意好。”左氏说:“如果你听我的,不仅是油,其他的也可以白得。”

不一会儿,有卖肉的从门前过,两个人将其叫进院子,每人割了两斤肉,答应三天后给钱。三天后,屠夫来拿钱,左氏给了他七钱银子,石氏没钱,约定两天后再还。又过了两天,左氏跟石氏说,你还像上次一样还他钱就行,我躲在屋子里,权当不知道。

屠夫来了之后,石氏迎上去,笑着说:“我吃了你的肉,可是没钱还你,不如用我身上的肉还了你吧。”屠夫见状,淫笑着说:“我不要许多,只要你腰间一块肉就行。”石氏接话道:“今天我全身都是你的,随便你要哪一块。”说着,两个人就进屋了。

而这时,左氏从屋里出来,将屠夫挑着的一担子肉都搬进了自己屋里,然后坐在旁边等着。

没多久,屠夫跟石氏淫乐完了之后,走了出来,见肉没了,便问:“我的肉呢?”

左氏回答:“被我的小叔子挑走了。”屠夫说:“为什么偷我的肉?”

左氏答:“我小叔子回家,看见你的肉担在院子里,又见屋门紧闭,听到你跟他媳妇在里面玩乐的声音,就将肉挑走了,让我在这里帮忙看着。你别急,他马上就回来了。”屠夫听了,挑起空担子就走。左氏上前抓住,说道:“想走也行,得送点肉给我。”屠夫回答改天送两斤肉给你,就急忙跑了。屠夫走后,石氏来到院子,她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焦急地跟左氏说:“你让我用身子换肉吃,如今被我男人知道了,这可怎么是好?”左氏答道:“只要你想吃肉,我就有办法。”

石氏问:“有什么办法,赶紧教我。”左氏不答,转身走进屋子,拿出一条猪腿,之后又拿出一条猪腿,说道:“你想吃肉还是想告诉你的男人?”石氏见状,已经大概明白了,不禁埋怨道:“那你也不能吓唬我啊!”左氏说:“我是在吓唬那个卖肉的,你怕什么?再说,如果不吓怕他,我们哪里有肉吃。”

于是,两个人煮了一大锅肉,弄了些酒,开始喝了起来。席间,石氏说道:“果然是一时不顾羞耻,吃得三天饱饭。”左氏说道:“不对,应该是快乐一时辰,一月吃酒肉。”之后二人哈哈大笑,吃饱喝足之后,又将剩余的肉腌了起来。

没过几天,屠夫又路过她们这里,左氏出来,向屠夫要了二斤肉,屠夫给了左氏肉之后,急忙就想溜。左氏一把将其拉住,说道:“因为那天的事情,我弟媳妇被她男人一顿毒打,你不给她二斤肉补偿一下吗?”屠夫拿了一块肉,扔给左氏,说道:“我现在很忙,麻烦你帮我给她吧!”说完就溜走了。

左氏拿着两块肉,跟石氏说了来由,两人将肉分了。自此,两个人经常用这种办法骗人家的东西,所得物资无数。

这个左氏,算得上是人精了,自己一点不用付出,又得油又得肉,计谋被她玩得花样百出,却苦了那些生意人。像卖肉的还好,多少能有些家财,那卖油郎本身就是小买卖,一担子油不知道何时能够赚回来。也没办法,谁让他自己不争气,贪恋别人妻子的美色呢?

而左氏所以能够做到这些,就在于她是一个营造情境的高手。她不停地为别人营造极具诱惑力的情境,以此让人上套,最终达到了她行骗的目的。

关于受骗,有过很多分析,一般来讲,人们都将此归为人的贪欲在作怪,是因为太过贪婪才容易上当。这当然是没错的,不过我以为,还不足以贯穿所有。很多时候,上当受骗不仅仅是因为贪欲,更是因为对未来有着无限的幻想。像很多人,平时是很老实的,也很规矩,不是自己的东西从来不多贪多占,对生活也较为满意,没有太多的奢望和渴求。这种人,我们不能说他们有太多的贪欲。但是,生活中恰恰有很多这样的人会上当。他们所以上当,就是因为走进了一个极端化的情境当中。

情境化的思维决定了人必然是极端情绪化的,面对对情绪有大冲击力的场景,往往会深陷其中而难以自拔。这时候,理性就彻底丧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彻底的感性。具体到某一个上当受骗的场景的时候,则是对未来,尤其是那些对情绪有极大冲击力的未来,充满着无限的幻想,而且,会将这幻想当作是真实。

有学者曾分析说,中国人是高度情境化的,在希望来临之际,会将期待值放大到无限,就是这个意思。

比如说,当我们去买一张彩票的时候,心中是有着一定的幻想的,这时候我们会为自己构思出一个情境来。在那个情境里,我们会想象自己已经中奖了,而且拿到了奖金,然后用来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

我们会在内心想象,如果真的是这样,该有多好。在我们的意识里,那样的场景才能让我们感到满足。

可是,一旦这个场景真正实现了,我们往往又不满足了。比如,如果我们中的是二等奖,跟一等奖只差一个数字。当得知这个结果的时候,会高兴,甚至会狂喜。可是当这份喜悦过后,又会有些许遗憾,严重的还会后悔。心里想,如果当初那个数字选择对了,那么现在岂不是就能拿到一等奖了吗?

这就是一个典型的情境化思维了。我们不能说这种行为有问题,是太过贪婪。但在那个场景中,我们依然会有懊丧,觉得自己倒霉,竟然错过了一个数字,从而没能拿到最大的奖。这些,都是情境化思维在作怪。其行为的本质是在面对一个可能凭空获利的情境的时候,我们总希望这个利益足够大。那一刻,我们的表现跟平常的自己是不一样的,甚至那一刻的我们,都是自己不认识的。

这就是人们容易上当的原因了,有太强烈的情境代入感。上面讲到的这个故事就是这样。石氏未必是什么坏人,道德品格也未必就有多么低下。我们这里做一个假设,如果将两个选择摆在石氏面前,一个是献出自己的身体换得两斤香油,一个是安安生生过日子,她未必就会选择前者。但当左氏给她营造了一个情境,让她先体验到了香油的美味之后,她也便一步步走入堕落了。

而那两个商贩更是如此,在突然降临的情境中,他们只看到了自己将要得到的,从来看不到自己可能付出的。这种情境化的思维,害了他们。

而左氏,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依靠自己的恶,将一干人等个个拖下水。

如果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被情境化所感染,自然就不会有这样的下场。

中国人是相信因果轮回的,尤其在我国古代,佛家的轮回说有很大的市场。很多人之所以不敢做坏事,或者当作谴责坏人时的惯常用语,都是基于这种轮回观念。我们觉得今生做坏事来世就会受苦,因此我们不去做;我们谴责坏人这辈子定会遭报应,至少下世轮回的时候,他们肯定会变牛做马。但是,看看典籍,我们就会发现,很多坏人并没有受到上天的惩戒,而是依然活得好好的,甚至比大多数好人过得还要好。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我们的道德体系出了问题。我们所谓的因果轮回是一厢情愿的。

据载,有一个云游僧人,在行脚中,遇到了一个放牛的牧童。那牧童伸着自己的脚让牛舔,舔完了一只脚后,牛又去舔牧童的另一只脚。僧人很奇怪,便问牧童为什么。牧童告诉他,牛爱吃咸,夏天的时候他的脚总出汗,有盐分,因此牛才愿意舔。

僧人了解了这点后,在这村子歇下来,打探得知,少年放养的那头牛是索老头家的,于是,他就动起了歪脑筋。

和尚在自己的身上抹了一层辣椒盐水,待水干了之后,就去了索老头家。跟索老头说,有仙人给他托梦,说他的母亲转世到了索老头家成了一头老母牛,他是来找自己的母亲,想要母子团圆。索老头觉得这和尚有些疯癫,不太相信。和尚便走到牛棚,脱下自己的衣服。这时候,一头老母牛走了过来,开始在和尚的头上、身上不停地舔舐,眼里还流下了一行泪水,同时,和尚也是泪流满面。

索老头见此情景,方才相信这和尚所说属实,出于善心,他便将这头牛送给了和尚,让他们母子团聚。

就这样,和尚在附近山头的寺中住了下来,每天割草喂牛。冬天快要来临的时候,和尚找来一个屠夫,将牛杀死了,一半卖给屠夫,得了些银子,另一半自己做成了牛肉干。

牛肉干制成之后,和尚对自己的衣服做了改造,缝了很多外面看不见的口袋,然后把牛肉干都装在了口袋当中,又去了索老头家。

索老头年纪大,记忆力不太好,已经忘了这个曾经来跟他讨牛的和尚了。因此和尚问他是否认得自己的时候,索老头直摇头,说眼熟,但记不清楚了。和尚见状,便又扯了个谎,说自己跟前世的索老头是朋友,这次是来超度他的,希望他能放弃家业,跟随自己修行。

索老头不信。和尚便说,我是得道高僧,已到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了,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在你家辟谷一个月,在这一个月之内,我只喝水不吃东西,你看如何?

和尚的这一举动,让索老头动了心,他给和尚打扫了一间房间,让他辟谷。从此,和尚每天都足不出户,只是跟索老头讨些水喝,饿了就吃衣服里藏着的牛肉干。十几天之后,索老头见和尚依然红光满面,行动如常,一点疲惫之色都没有,不禁觉得和尚厉害。于是将自己的家财变卖了,换得五百两纹银,全部捐给了附近的一个寺庙,并在那寺庙出家了。

而这和尚,早就跟那寺庙的住持商量好了,他骗索老头来出家,之后银钱两个人五五分成。这样,和尚就有了两百五十两银子,成了一个富裕的云游僧人,过上了自在的生活。

这个故事,是反因果轮回的,也是我们都不太能接受的。

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为自己构建的情境当中。在那个世界里,支撑我们的,是曾经的所想、所见、所经历。对这些经历和思考进行提炼之后,我们会得出一系列的道理,这些道理,就是我们为自己的情境所设定的规则。绝大多数人,都是在用这套规则看待和衡量这个世界的,我们将之称为世界观或原则。而我们应对外界的方式,就是将这些规则细化,用充实自己的方式来对抗外界。我们觉得只要足够聪明,那么就一定能够让自己如鱼得水,不受恶人、骗子们的欺辱。

在古时候,这套规则就是因果轮回,就是善恶终有报。因此,我们不去做坏事,因为这违背我们自身设定情境的规则,当别人做坏事了之后,我们也会去规劝,因为他们的行为破坏了我们心中的规则。

对这份原则,我们是极其看重的。当有人做了坏事的时候,我们会在内心告诉自己,他必然遭天谴,会付出代价。我们对此深信,因此约束着自己,并评判着别人。当我们无力惩戒他们的时候,就会很紧张,会在内心对其进行深度诅咒,用我们约束自己的方式在内心惩罚他们。但我们不知道,更多时候,那份约束,或者那个原则,不过是我们给自己设定的牢笼罢了,它只能禁锢我们,不能约束别人。很多人破坏了我们的规则,但并没有得到相应的惩罚,甚至,有的反而活得更好了。像故事中的僧人,就是如此,他做了坏事,可不但没有得到报应,反而成了一个富人。

这是我们所不能接受的,但却是某种意义上的现实。如果上天足够公平,会按照我们心中设定的规矩来管理这个世界,那么法律也便不会产生了。真正能够随时对抗外界的,从来不是个人的强大,而是群体的协作。人们之间要不停地博弈、斗争、妥协、调整,最后找出一套有效的约束制度,让我们这个世界变得更加有序。道德、法律等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产生的。道德、法律等对恶人的约束,比我们依靠内心情境规则给予恶人的诅咒,来得更有力度,也更加有效。

所以,真想要避免出现更多行骗僧人这种人,必然要依靠道德谴责、法律惩戒,而不是内心对其的诅咒。但想要建立这样的机制,靠的则是走出自我情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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