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雪!”胤轩心头一震,眸中划过痛痕,“我会将他送往法华寺,让方丈大师代为抚养,如果必须要一个太子,会在他弱冠之年,接他回宫。”
“我生不出太子。”映雪嘶哑道,将脸贴在妩尘的小脸蛋上,“这是莲绱对湄颜的惩罚,也是对我私心的惩罚,轩,你重纳后宫吧。我已对不起莲绱,不能再害得你没有继承人……”
“母后,你哭了。”小妩尘抬起头,帮母亲抹泪,又将小头颅靠在母亲脸上,隐隐感受到父母之间的悲伤。
“映雪,亚父说我不是断子命。”胤轩朝这对母子走过来,捧住她的脸,为她抚泪,“绛霜临终前,曾在这个孩子身上施加了她的怨气,所以我不会立这个孩子为太子,我不想害了这个孩子。且,我天景不会后继无人的,你忘了温祺的孩子吗?他也是我赫连的嫡亲血脉……”
“嗯。”映雪靠进他怀里,眼眸一闭,还是落了泪。前世因,这世果,无论如何,她还是愧对了这个男人。这是莲绱对她的惩罚,也是郁结难抒。她只能,好好抚养她的两个女儿。
想着想着,胸口突然一阵恶心,她猛的一惊,连忙用手捂住嘴。
“怎么了?”胤轩扶起她,见到她脸色苍白,“是不是刚才在亭子里受了凉?”
“不是。”她摇摇头,将妩尘交给宫女抱着,走出去。不是受凉,是恶心反胃想吐,极似有孕反应。
她记得昨夜做了个梦,梦见龙母娘娘赐了她一颗仙桃,说让她快些吃下,可是她去接那桃,如何也接不到。之后那桃突然变成三朵白色的桃花,梦就醒了。
桃,白色的桃花?
而且,她上个月月事似乎真的没来。
难道真的有了吗?
如意馆,百来张仕女画像挂起来,人走进去,仿若走入仙界。
每幅画,栩栩如生,逼真动人。
温祺走在前面,每张细细的看,赞赏几句,却始终不选。
胤轩和映雪走在后面,顺便也看一下那些个美貌女子,帮他提些建议。
末了,温祺突然在一画像前站定,不肯离去,“皇兄,嫂嫂,你们快过来看!”
“怎么了?”发现绝世大美女了?两人为他的声音诧异,笑着走过去,却在看到那幅画后,两人的表情不约而同僵硬起来。
那是一幅映雪的画像,穿了一身淡粉的衣裳,手上捏着一支桃花枝,眉眼含笑。那桃花,是白色的,极似白梅。
白色的桃花?
胤轩一把将那画像扯下来,不置信再看了几眼,怒气冲冲扔在地上,“放肆,是谁这么大胆子!”
“皇上恕罪!”如意官忙不迭跑进来,颤颤惊惊跪在地上,“这位是卞州城青桃县县令千金,因为与皇后娘娘长得有几分相似,所以想进宫侍奉皇上。”
“胤轩,我们去卞州看看。”映雪的心狂跳起来,不仅因为前天夜里那个梦,也因为卞州那个唇裂小丫头说过的一句话。那个小丫头说,她见过她。难道,绛霜没有死?
“好。”胤轩也紧张起来。这个天下,没有人能长得如此相似,除非双生姐妹。
“我也一起去!”温祺也来了兴致,这女子额头上没有莲花胎记,难不成是绛霜?可是亚父不是说绛霜已经死了么?而且已经在卞州入殓。
稍后,三人坐上了赶往卞州的马车。
他们直接赶去青桃县,穿了便服,敲开县令大人的府门。
那八字胡县令一见平民装的映雪,立即交给她一封信,“这是一个姓秦的白发老头让我交给你的,说一旦将这幅画像进献入宫,就会有人来取信。”
亚父?
胤轩和映雪对视一眼,问道:“他还说了什么?”亚父早就游历山水,闲云野鹤去了,为何还要将他们引来于此?
“没有了,只说看过信就会明白了。”
映雪折开信,看着看着,双手颤抖起来。
“怎么了?”胤轩的剑眉拧起来。
“亚父说,绛霜并没有难产,让我们去五桃山。”
“这么说,那个云家的小丫头说见过绛霜,是真的?”胤轩的脸色即刻沉下来,一把接过信纸,又看了遍,“是亚父的字迹,原来亚父是骗我们的,他带走了绛霜。”
“天哪,这不是真的!”温祺被这个晴天霹雳雷到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明明见到了绛霜的尸体。绛霜明明难产了!
“我们去五桃山!”胤轩那将信纸捏成一团,冷冷瞧着外面。亚父,你这是走的哪步棋?!
接下来他们马不停蹄赶去五桃山,只见这山名副其实植了整个山头的桃树,全是清一色的白色桃花,在这春末也没有凋谢。而桃树掩映中,一座小小的桃花庵与世隔绝。
庵里,轻烟缭绕,没有香客,只有一个女尼,守着几百个黑色的骨灰坛,坐在院子里打坐。
“这些都是漂泊他乡的异乡客骨灰,因为无法落地归根,便在贫尼庵里接受超度。请问施主,可是来寻亲人?阿弥陀佛。”
“大师,我们寻一个叫秦灏的老者。”这桃花庵,原来是一个亡者的客栈。所谓黄泉无客栈,这位老尼,倒是为这些逝去的人置了一处歇脚的地方。
“阿弥陀佛,路经此处的行人从不留姓名。只有一些想回家建衣冠冢的亡者,才会在贫尼这里留下名姓,以便他们的亲人来接他们。”
“有我这么高,穿了一身粗布麻衣,眉发花白,精神矍铄。”胤轩不得不详细描述一番,利眸快速掠了那几百个骨灰坛一眼,猜测着亚父的用意。亚父应该不是将他们引来这游玩吧?!如果他真的带走了绛霜,那么——“假若他来过这里,身边应该还有一位红衣女子。”
“哦,贫尼想起来了。”女尼睁开眼睛,停止捻佛珠,“是有一位这样的老者带着一位红衣女子来过此庵……”
“那红衣女子可是跟我一般模样?”映雪的心已经快跳出胸腔了。
“是。”女尼看了她一眼,继续捻起佛珠,“红衣女施主是与女施主长得一般模样,只是,她已经过世了。老者将她带来此庵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阿弥陀佛。她的骨灰就安置在贫尼的庵里。”
“大师,她是我妹妹,我想将她的骨灰带回去。”映雪的心,已经窒息了。原来亚父真的将绛霜带出宫,而且还带着她走遍卞州。
胤轩握住她冰冷的手,只能无声沉默。
年长女尼却道:“女施主并未告知名姓,所以得需你们自己将它找出来。”她指指那几排一模一样的骨灰坛子。那些坛子,少说也有两百个,很多没标上姓名。
“亚父难道没有给什么提示吗?”温祺急得跳脚,“亚父既然用那幅画引我们过来,不就是为了让我们接回绛霜的骨灰么?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们来这一出?”
“阿弥陀佛,是红衣女施主不肯留姓名,女施主说,想在庵里常伴轻烟左右,以洗清一身罪孽。不过她在生前曾写过一封往生信,放在庵内。”
“有劳大师取出。”
“阿弥陀佛。”女尼却是带着他们走到数排白色纸札面前,欠了欠身,“这里有一百八十张往生信,全是那些没有留名姓的往生者留下的遗愿。如果施主要找,只能有一次机会,因为贫尼不能冒犯其他往生者的遗愿。”
“绛霜这是在故意整我们吗?还是真的不想回去?”温祺苦笑。
映雪却是看着那一百八十张一模一样的白色往生信,想起那夜的那个梦,三朵桃花,是说三吗?只有一个三,第三排第三个,那是从左数起,还是从右数起呢?
“绛霜,如果你在天有灵,告诉我哪个是你的往生信,好吗?”
“呼!”一阵风起,吹过来,却没吹掉一个往生信,绛霜不肯给她提示。
“胤轩。”她与胤轩对视,终是束手无策,如果盲目去取,定是要冒犯一个往生者的。
“我们再找。”胤轩安慰她。
“咦,现在还不到吃桃的季节,这案桌上怎么摆了青桃呢?”温祺望着她的左侧好奇起来,只觉那几个青桃真够大的,堪比寿桃了,“大师,这山上可有这样的桃子,我想摘几个尝尝。”
青桃!
映雪一个激灵,忙拿下从青桃那边数起的第三个往生信,颤抖着拆开——
我不知道能否有人看到这封信,但我仍然想写下我最后想说的话。
我连绛霜今日随亚父游遍天景,重回卞州,实属再生有幸。如今落土于桃花庵,无怨无悔。
其实在宫里为胤轩诞下麟儿那一刻,我便知我命数已尽。但因我不甘心就这样被苏映雪抢走了胤轩,心口堵了一口气,所以我活了下来。我一直希望胤轩能来看看我们的孩儿,能回心转意。可是,他一直没有来,来看我的只有亚父,那个我这一生最讨厌的人。
亚父没有再说我不是胤轩真命天女的话,只为我的孩儿算了一道卦,放在他的衣兜里,说能为他避过劫难。而果然,孩子出生不到三日,就因身子骨过虚,差点活不下去。这是我服用红花的后果,害了这个孩子。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生下这个孩子并不是给胤轩看的,而是真的将他当成了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