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男人却冷冷一笑,冷凛道:“既然你今日来了,那先去看看父皇如何?我想父皇一定是非常想见你的,而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对父皇说呢?---”
明净并没有惊慌,叹息道:“前世因,今生果,还有来世缘,贫尼告退。”而后不再多说什么,静静往殿外走,慢慢消失在殿门口。
旁边的亚父目送那灰衣背影离去,才对帐内道:“皇上果真要将她关入皇陵吗?亚父以为昭仪娘娘现在非常需要亲人在身边。”
帐内的人薄唇轻抿,眉梢轻挑:“朕不会关她,只是让她进去叙叙旧,记起一些前程往事……呵,要知道当年在后宫争斗中她虽是受害者,却一直处心积虑为宇文办事,亲手杀死父皇。而父皇也是心甘情愿死在她手里,驾崩前就安排好画师带她出宫的后事,无怨无悔,所以父皇的在天之灵一定不希望朕杀她。”
亚父听着,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笑道:“皇上睡了三个月,倒是把一些事情都想通了。不过亚父很佩服皇上,竟能在夏侯玄陪在昭仪娘娘身边整整一个月期间按兵不动,不动声色。倘若娘娘果真相信夏侯玄制造的那些假象,以为皇上您放弃了她而死心塌地爱夏侯玄了,皇上您打算怎么挽回?”
“亚父,映雪是什么样的性情,你该知道的!”帐内的男人薄怒,道:“她这次的选择又何尝不好,至少能让她认清自己的心,快速做个了结!我给她时间去考虑,去习惯,如果她真的能爱上夏侯玄,那就说明我与她缘分已尽,务须囚住她!不过夏侯玄的做法实在是让我想一剑杀了他……”
“其实夏侯玄心里比谁都明白,守了这么久依旧得不到,那么就永远得不到了,所以他才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失去理智的贪恋一下。同时也让昭仪娘娘明白,愧疚不是爱,只会一错再错毁掉一个人。而这个道理,皇上您应该比谁都懂。”
“呵,那倒是,朕没想到一觉醒来,绛霜连孩子都生下来了。”他勾唇笑着,苦涩与无奈无边泛开,在他苍白的俊脸上不见一丝做父皇的喜悦:“我只想留绛霜一条生路,不想要这个孩子,却没想到绛霜不要自己的命也要生下这个孩子,而这个孩子不正是亚父你所期望的吗?你执意劝诫先保住孩子,更在我昏睡这段时间什么事都给我安排好了,让绛霜产下这个孩子……”
“皇上,留下这个孩子可以做太子,先前太后娘娘为求香灯得继,执意让您纳后妃充盈后宫,现在后宫被您遣散了,而昭仪娘娘又只出公主,所以可以留下这唯一的皇子为赫连家开枝散叶。况且皇后娘娘是昭仪娘娘的双生妹妹,亚父以为昭仪娘娘一定会视如己出的。”
帘子后的人听着,动了动身子:“亚父,朕还有多久可以走路?”
“半个月左右,由于皇上体内的莲毒全部被千年芝草逼至双腿,导致双腿失去知觉。等药效过去,皇上的双腿就可以恢复了。不过皇上请放心,昭仪娘娘一直在尼姑庵清心静养,修身养性,如此佛光普照,一定会想得通的。”
“她不可能想得通,为了不让她再做傻事,我和楚幕连一直骗她莲绱有救,现在楚幕连死了,莲绱岛沉海了,她一定会自责难当的。加上湄颜做过的那些错事,绛霜的孩子,我这四个月的不现身,她一定以为我放弃她了。”
“皇上不急,亚父会向昭仪娘娘解释清楚的,这次就让亚父随同明净师父一同前往安山接回昭仪娘娘可好?”
连胤轩腮帮子一咬,道:“既然夏侯玄已想通回到毒花谷,那朕也该去会会他们了!”
窗外是嘀嘀嗒嗒的雨,砸在屋檐上,规律的啪嗒响。从莲绱沉海那日起,雨就一直在下,不急,却总是这样阴沉细密,像流不尽的泪水。
映雪让一个小女尼掺着,撑着伞站在尼姑庵外的山头,怔怔望着这里的两座坟墓。一座是旧坟,土堆上长满小野花,一块简单的木板做墓碑,没有字。另一座是新坟,黄土犹新,里面葬了千鹤的尸体和楚幕连的一套旧衣裳,墓碑铭:尊师楚幕连之墓。
看了一会,她举步转身往回走,步履不稳,形销骨立,一身宽大的灰色大袍挂在那身高挑纤细上,有了弱不禁风。
小女尼收了伞,将湿漉漉的油伞立在廊下,对映雪道:“施主,我们要不要等明净师父回来了再做这个决定?师父来消息说,明日可到安山,到时候我们跟她商量一下这个孩子的去留……”
映雪跪在蒲团上,心意已绝:“将孩子送人总比跟着我好,我不想让她知道她的外婆和她的母亲曾经眼睁睁葬送她们的家乡,害死了几万条人命,也不想让她知道她的身世回到皇宫做公主,身在穷苦人家虽然吃苦,却能怡然自得,此生能自主……小师父,麻烦你帮我找户好人家将孩子送出去,送得越远越好,最好不要再与皇宫有任何牵扯……”
“施主,小尼昨日已将小施主送往文家村的一户无子嗣人家,他们答应收养,并视如己出。”
“多谢师父了。”映雪跪在蒲团上,双掌合十面向大殿上的那尊文殊菩萨,轻喃:“妩君,来世再做娘的孩儿,此生娘作孽太多,无颜于世,只能出家为尼以逃避世俗谴责。”只是在这个时候,突然理解了明净当初选择出家的心境。
明净出家了,藏在这深山野林里多年,却依旧忘不掉曾经亲手杀死了一个男人。她为他立碑,没有墓志铭,没有他的尸骨,却每日跪拜,风雨无阻。
“施主,师父回来了。”小尼惊喜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唤了跪在蒲团的她一声,忙跑出去迎接刚回来的明净,急切道:“师父,映雪施主将小施主送人了,执意要出家……”
明净掀下头上的斗笠递给小尼,往大殿里走进来,对那背影道:“孩子才刚刚满月,如果你不想回宫,可以带着她独自过活,不必母女分离。”
映雪道:“当初你不该将我送给苏渤海抚养,应该将我送得远远的,送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我今日送她走,正是不想让她知晓所有发生的一切,这样对她才是最好。”
“你觉得该了的事都了了?”明净问她,语重心长道:“出家不是儿戏,一旦青丝被剪落,便是忘却一切七情六欲,无法再回头。那个时候即便你心中还有爱,也只能有苦自知。现在你冷静考虑几日,等你想明白了,觉得该放下的都放下了,那无尘师父定会为你剃度。”
“我想清楚了。”
“再想想吧。”明净不再劝慰她,拜了拜文殊菩萨,转身带着小女尼走进内殿去了。
而此刻尼姑庵的庵门外早已站了一个男人,他静静站立着,也没有敲门说要见谁,只是站在雨里,默默看着。
亚父站在他的身后,终是出声道:“皇上,您体内莲毒刚清,不宜久站,不然会留下腿疾。”
他不以为意,利眸透过庵门盯着那大殿内跪着的身影,道:“看来她还是没想明白,她把所有的错都归咎在自己身上了,这佛光也没能开解她。”
“呵呵,看来娘娘是下定决心要出家了。”亚父在身后朗朗笑道,问了:“如果娘娘不肯回心转意,皇上准备怎么办?”
“那朕就在这外面守她一辈子!”连胤轩脸色不大好,钢牙紧了紧,眸子犀利深邃起来:“夏侯玄制造假通缉令的事,亚父你为什么不阻止?刚才雁荡山之行,夏侯玄将吊桥砍断了,断去了我们唯一进谷的路。”
“皇上可知当初亚父何以认定映雪是你的真命天女,而绛霜却不是?”亚父大声一笑,陡然问出这么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连胤轩愣了下:“那个时候绛霜并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
“她是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而且还为了你失去所有。只是老夫第一次无意中见到十岁的她将一只金丝雀活活捏死,便知她日后定能有所作为。同样夏侯玄为了一个不爱他的女人放弃他的抱负,日后也定会做出失去理智的事。而通缉令之事,皇上不是看到娘娘的心意了吗?娘娘宁可呆在寺庙,也不肯再跟夏侯玄呆一起,因为娘娘已经意识到了夏侯玄的不择手段,这样就将她推得更远了。所以夏侯玄不得不砍断吊桥,将自己隔离起来,彻底断了对娘娘的心思。如此这样,其实对大家都好。”
“莲绱沉海错不在她,湄颜杀害父皇也与她无关,与绛霜的恩怨更是天意弄人,为什么她不为我和妩尘想想!?”他在乎的是这个问题!
“唉,其实娘娘的心结就在皇上你身上。这两年的生离死别恩怨纠缠让她觉得累了,她不想再等,也不想再去爱别人,所以选择避世,做到心静如水。皇上,不如我们等两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