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娘真的老了。”她用玉指轻轻抚上脸颊,望着怀里还未睁眼的小家伙,嘶声暗哑:“不过娘很高兴是你爹爹亲手为你接生,让你一出世接触的第一人就是他,这样娘很满足,至少在娘临死的前一刻,我们曾一家团聚……”
小家伙咂咂小嘴,似乎真的听到娘亲的声音。
映雪却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用脸贴着她红通通皱巴巴的小脸,不舍起来:“等我们回到上面,娘马上让人将你送到齐康叔叔那,让芷玉照顾你,然后等到莲绱危难解除,你就去莲绱,离皇宫远远的,从此不要再回来。”
说到这里,她语带哽咽起来,终是将脸埋进小家伙的颈窝里,没有再出声。
旁边火还在“劈劈啪啪”的响着,照得旁边正挂着烘烤的男人女子衣物白烟缭缭,很暖很静。
“哒,哒”外面的雨帘子依旧密集,春雷滚过,传来男人去而复返的脚步声。映雪用手抹了抹脸颊,抱着孩子,将螓首侧向里侧,轻轻闭上眼。
连胤轩进来了,发上脸上滴着水,全身湿透。他手上拎着一只没长毛的小秃鹫,望着暗沉沉的天气一脸阴霾。这雨势,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了了。
他脚上也湿透,走进来的时候还能听到湿鞋鞑在地上的沉闷声,和他平稳的呼吸声。他看了那微微侧躺的身影一眼,蹲在火堆旁去利索处理那只小秃鹫,随即用树枝穿起,架在火上烤。
映雪全身虚脱,闭着眼睛听他在旁边的动作,就是睡不着。然后他朝她轻步走过来了,轻轻一搭,一件还带着热度和烟熏味的衣裳盖上她虚弱的身子。
她身上一暖,随即又一僵,因为他为她盖上衣裳后并没有立即走开,而是静静站在那里,看她。她知道他想揭开他脸上的面纱,他在思索。
而她抱着孩子,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其实这面纱在刚才的生产过程中已被她咬乱了,她的头发也散了一肩,前面梳的用来遮掩那个莲花印的发辫已经散开了,正湿哒哒粘在额头和颈项。
她侧着螓首,屏住呼吸,好怕他会蹲下身来探个究竟。很庆幸他刚才接生完首先想到的是出去寻食物,离开了一小会,而没有执意要趁机揭她面纱,才让她有缓气的机会。
她想,她现在在他的眼里还是妙手回春吧。
静默半晌,他果然倾身过来。
她动了一下,缩着身子,将头更往里靠,拒绝他的靠近。
他的手停在半空,僵了下,又收回来,而后转身往火堆处而去,去翻那烤得飘香的小秃鹫。
“先吃一点东西再睡吧。”他坐在不远处道,大手在翻那烤得皮焦里嫩的秃鹫肉,明显知道她未睡。
她其实想喝水,渴得厉害,又不想让他过来,遂没有出声。却不想怀里的孩子在这时闹了,嘴一瘪,开始了她来到这个人世间的第二场大哭,要知道上一次是被拍小屁股哭出来的,而这次是在找母亲要吃的,她的小肚子饿了。
“怎么了?”火堆旁的男人立即朝这边看了过来,并没有站起身。
“没事。”她连忙轻轻拍,哄怀里的小宝贝。
“你确定你不要吃?”他又道,取下火上的熟肉,望过来:“只有你吃饱了,孩子才有吃的,而外面这雨,估计要下一夜才会停。”
她眉一蹙,还是没有出声。他说的有理,但是她有顾忌,她现在的样子太虚弱了,只要他一走过来,就能看到她的脸。
她哄着怀里柔软的小身子,觉得自己很自私,想了想,终是道:“你我男女有别,请你将东西搁在旁边,再转过身子去,好不好?”
连胤轩眉梢一挑,心头疑惑渐浓:“刚才为你接生,是为形势所迫,我并无轻薄之意。”
“我知道。”映雪嘶哑出声,眼皮止不住的沉重:“我知道,只是我现在衣衫不整,不宜见人……”
“那好,我不看你,侧着身子给你将食物送过来。”男人竟率先妥协,声一落,已撕了一块香喷喷的肉朝她走过来,而且果然是侧着身子,伸着猿臂不见她。
她软软伸出手去接,却不曾想这个男人竟然使诈,在扭头递肉过来的时刻顺势一把抓住了她无力的柔荑,眸光锐利摄魄!
她一惊,想将手抽出来。
“这次别躲了!”他紧紧抓着她,不肯放,决定暂做一次强人所难的非君子。这个妙手回春除了在营帐里耍他发了次疯,其他一切正常,根本与传说中的回春婆婆不相符。而这次产儿,他总感觉哪里怪怪的,而她对他又一再的躲闪与言辞闪烁,让他心口堵得慌。他觉得,这个妙手回春在故意躲着他。
这样的妙手回春是不正常的,因为妙手回春没有理由这样躲闪他,除非她是认识他,不想见他。而且孩子都饿成那样了,她还在躲,饿着自己。
他心里跟猫抓似的,决定强人所难一次。
映雪使劲抽着被他抓在掌心的手,侧着头讥讽他:“想不到赫连主帅如此趁人之危,连一个老妇人也不放过!”
“如果你不是故意躲我,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又何妨!”他还是不肯放开她的手,没有使力的拽,而是蹲下身来,靠近她:“我就看你的样子一眼,以解我心中的疑云,可以吗?”
映雪右手搂着哭泣的婴孩,左手被他拉着,没有再挣扎,依旧偏着螓首:“为什么一定要看我?我只是个晚年产子被人笑话的老妇人。”
“我想确认我对你的熟悉感是不是错觉。”他缓和下来,没有强迫她,“并不是要看笑话。”
“不要看。”她无力道,身子软软的虚脱着,却很倔强:“看了我的样子,我怕你以后会做噩梦。”
“呵,传说中的妙手回春除了白发,长相并不丑陋。而你,比传说中好脾性,也比传说中年轻,你的手,不超过双十年华。”他执意反驳她,因为她越是躲着,就越是表示有问题。
她没有话说,紧紧搂着在她怀里“哇哇”哭泣的孩子,不肯理这个男人。
连胤轩放开她的手,缓缓站起身:“你的身上有她的味道,可是她只是中了七日绝命,并没有白发。”
映雪身子一僵,下巴抵着孩子哭泣的脸,静静看着前方。
“而她走的时候,也没有孩子。”他继续道,嗓音渐渐沉重,沙哑:“所以你证明给我看,说你不是她,让我去别处寻她,救她……”
“你寻到她又怎样?”映雪出声,冷冷背对着他:“没有人可以救她,你就让她安心的去,安安静静的沉睡,投胎转世为一朵池中的白莲,下世不再为人……”
“苏映雪!”身后的男人大声叫出她的名字。
“果真是你!”他吼,这次不再犹豫,而是一把搂了她让她背靠在他怀里,紧紧搂着她的腰,嗓音在颤抖:“果真是你!你不是妙手回春,你果然不是她……”
他身子在颤抖,急切而又胆怯的搂转她的身子,想让她面对他。可是她产后大虚,微微挣扎了一下,便双肩软软挂在他的大掌里,头颅微仰,终于撑不住了:“呵,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声音逐渐微弱,“不过能在死前看你一眼,真好。”
“映雪!”他搂紧她,撑着她软下去的螓首焦急将她往怀里揽,“你不会死的,我会割心头肉给你做药引,你不会死的,映雪……”不断去吻她霜白的眼,“撑着……”
映雪眼角带笑,渐渐阖上她沉重的眼皮,她太累了。
“映雪!”连胤轩急吼,扶起她软软的身子,揭去她头上的面纱让她呼吸,只一眼,高大的身子猛的一震,心头已是地动山摇,而后重新揽她入怀,痛苦的低泣出声:“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七日绝命会是白发,为什么……”
洞外的雨“哗哗”的落不停,雷声滚过,湮灭了一切的声音。
她白了发,白了眉,连卷翘浓密的睫毛也成了霜花。她没有死,而是沉沉的睡了,浅浅的呼吸,面容安静。
外面的大雨下了一天一夜才停,等到他带着她和孩子飞上地面,她还在睡。他将她安置在了他的营帐内,孩子则另外安排人照顾,养足月。
由于这场大雨,战事暂时停歇,他打算将营地转扎于往后一里地的地势稍微高一点的安山山脚,以防水淹。然后再将帅印暂且交由副将之手,他则退居在营里出谋划策,不再亲自领兵作战。
“将军你来的正好,苏……苏姑娘吵着要她的孩子。”被他特意从附近的村庄请来照顾映雪的农妇急匆匆从营帐里走出来,差点与外面的他撞个满怀,“苏姑娘她一直不吃不喝,说要她的孩子。”
他眉一皱,立即迈步走进他的营帐。
她醒了,没有再披那条碍眼的面纱,披泻一头飘逸妖娆的银发,曲膝坐在床角。见他走进来,抬眸看他:“我的孩子在哪里?你答应过我将我的孩子送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