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宫所属之地甚大,陆心闻跟着柳湉从玉仙峰下山后,曲曲折折的绕着大大小小的山峰走了半个多时辰,顺着一条山路爬到一处雪山的半山腰,只见得四周白雪茫茫,在太阳的映照下,格外眩目刺眼。
“走了这么远,吃的在哪儿?这又是哪儿?”陆心闻跟在柳湉身后,因为饿着肚子有些心不在焉。
“嘿嘿,这儿可是很少有人知道,就跟师兄走着吧,马上就会有好吃的。”柳湉抹了抹嘴,一边走着,一边打足了精神小心观察。
“你不会是带我打兔子吧?”
柳湉一愣,转头惊道:“对啊!你怎么知道?”
陆心闻有些无语,指着一处杂草,道:“那儿!”
柳湉不明所以,目光顺着陆心闻所指之处,看了许久硬是没看出什么来。
“师弟,你让我看什么呢?”柳湉疑惑的看着他。
“我忍着饿跟你走了这么远,你竟然什么也不懂就让我跟着你来打猎!”陆心闻不由白了他一眼。紧接着,他在地上翻了翻,拾起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石子,在手里掂了掂。
“师弟,你干嘛呢?”
“嘿,多少年没有打兔子了,不知手生了没有。”陆心闻看着那处杂草,自语道。
嗖的一声,那石子便飞了出去。只见那处杂草里一个圆圆的白色小身影一下惊得跳起来,随即便发了疯一般狂奔。
“哎呦,兔子!”柳湉瞪着眼,扯着嗓子喊道。
陆心闻拔腿就追,一边跑一边吼道:“还不帮忙!”
柳湉毕竟是玉清宫的精英种子,当即施展轻功,紧追其后。
“哈哈,师弟果然好手段。不过这兔子的后腿肉,谁先抓到就归谁!”柳湉如同飞燕一般灵活轻快,嘴里却是洋洋得意。
“柳甜甜!那兔子可是我先发现的!”陆心闻跑得虽快,可毕竟没有学习过什么轻功之法,幸得自己多年一直苦练身子,勉强吊在柳湉身后。
可那团肉乎乎的身影似乎并非是兔子,至少陆心闻从未见过跑得如此之快的兔子,就连柳湉也追不上。
追了许久,陆心闻终于失去了柳湉和那只飞快的兔子的身影,只得沿途顺着他们的足迹寻找。
陆心闻抬头看了看天,心中算了算时辰,觉得自己已经追出去很久了。
他一边走,一边喊道:“柳甜甜,你在哪?”
如此这般,直到找到他,已是黄昏时分。发现他的时候,柳湉正背对着他坐在地上,只是他的姿势颇为怪异。
陆心闻已是叫苦不迭,为了吃顿野味,竟搞得自己疲惫不堪,倒不如在自家烧柴煮点粥吃。不由抱怨道:“你怎么坐在这儿了。兔子呢?”
柳湉没有回应他。
“没抓到也不用自责的说不出话吧。”
陆心闻走近他背后,拍着他的肩说道:“你怎么不说话呀?”
可当他转过柳湉的正脸,却只见得他仰着头脸色煞白,眼中充满恐惧,张着嘴似乎想要喊什么,可偏偏如同卡住喉咙一般,只是张着。
陆心闻何曾见过如此他如此惊悚的表情,吓得跳起来,骂道:“你怎么这幅鬼脸,中邪了么你!”
柳湉的眼神死死盯着一处让他不由也顺着往上一瞧。待看清,心差点跳了出来,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眼前高大的树上竟然挂着一具干尸!
那脖子上的麻绳,鬼魅的随风而动。如此冲击心神的画面,只是一瞬间便让血液在血管中炸开。
纵然在山中苦修苦练一身超脱凡人的本领,可毕竟都是未经世事的少年人罢了。
且说这干尸,倒不如说是一具只残存不多皮肤的骷髅罢了。白花花的骨头大部分已经裸露,只是那脆弱得似乎只要轻轻触碰便会烟消云散的骨头,偏偏如同迎在风中的旗子任其飘摇却仍是不曾散掉。那干尸头戴金冠,手带金镯,一身残破不堪的衣服似是被这山中凛冽的寒风侵蚀了千百年一般,只剩下一丝一条凄凉的缠在已是枯骨的身子上。陈旧的红色,在细看之下,隐约可以看出其上有金线绣制的精美图纹。
但,这些却都不如那本该早已风蚀掉的眼眶可怕。
那里,有一双如同秋水般的眼睛,纯净的眼白,纯黑的眼眸。
眼睛是美的,美的耀眼。可出现在一幅只剩白骨森森的脸上,那就如同诅咒般,摄人心魄。
陆心闻如同见到这世间最恐怖的事情一般,他想嘶吼,想逃跑,甚至昏死过去。
可是,他叫不出来,站不起来,浑身如同被卸掉力气一般,傻傻的如同一旁的柳湉,呆坐着,仰着头。
他思绪百转。
她是谁?
为什么死在这里?
为什么那双诡异的眼睛没有随着肉体而消逝?
是幻觉么?
可是插在雪地里的手却能清晰地感受着冰冷的温度。
山中的风声仿佛静了下来,他惊恐着,心在胸口砰砰乱跳。
就在两人几欲心神崩溃之际,一声娇喝骤然在他们耳边炸响。
“自知明见,明见复清。还不速速醒来!”
两人顿时觉得脑中轰鸣声回荡,刹那间恢复清明,纵身跳起来。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苍白喘着粗气,心中各是一阵后怕。
二人转身望向身后寻着之前的声音,映入眼帘的是一位与二人年纪相仿的少女,身着十代弟子的刺云袍。
她长得极美,美的不真实,如同在这雪山上生长出兰花一般不可思议,令人难以移开视线。仿佛这茫茫白色的天地间,只有眼前的这人,才有那鲜活,令人期盼的颜色。
“若是寻死,便站在那里吧。”少女清泠的声音传入二人耳朵之中。
二人骤然从痴迷中清醒过来,头也不回的冲出这块诅咒之地,柳湉更是连喊带叫发了疯的狂奔。
直到跑到那少女面前,二人才稳住身体,呼呼的喘着粗气。
“你们是何人?”那少女问道。那声音如同玉磬一般在两个少年人心中激起涟漪。
陆心闻脸一红,低下头不敢再与之对视,心中暗骂自己之前太过失态。可柳湉却是厚着脸皮,以笑掩过,心中却是没有半点愧疚。只是他仔细一瞧,那少女怀中抱着一团白色肉团,脸上一喜,道:“嘿,找了半天这兔子,没想到竟到了师姐你那里了。”
陆心闻似感觉到柳湉似乎有些得意忘形,怕再激怒眼前的少女,用胳膊顶了一下柳湉,小声道:“你不想活了,这是什么鬼地方,你忘了身后有什么了么?”
经陆心闻一提醒,柳湉不由一个激灵,顿时拱手道:“多谢师姐先前出手相救,否则我师弟二人恐有性命之忧。可否能得师姐芳名,待回去之后必备厚礼以报师姐搭救之恩。”
只是他口气先是庄重,说到最后语气又变得轻浮起来。
“你还敢问我是谁?你们好大的胆子,闯我震霞山一脉的禁地,不但不自报身份,还敢问我是谁!”少女脸色愈加冷峻,身上隐约跳起幽蓝的电光迸发出嗞嗞的声响。
柳湉心头一震,脱口道:“震霞山?”
陆心闻不由好奇柳湉的态度,拱手向那少女问道:“这位师姐,震霞山是哪?”
少女看着陆心闻脸上的天真的疑惑,气急而笑,脸色终于难看到极致,道:“莫不是愚弄我,玉清宫之内还有不知道震霞山的人?还是有意贬低我震霞山?”
柳湉慌忙解释道:“这位师姐,您千万别生气,我这师弟从拜入宫门后,就一直少与人来往,常识更是知之甚少,他所言乃是实情,并非有意为之啊。”
少女见他神色恳切并无做作,冷哼一声。
柳湉小声对着陆心闻道:“震霞山便是乔师叔那一脉的所在。你还是赶紧道歉吧。”
“我看这师姐岁数不大,脾气倒是不小,如果你惹怒了她,光是男子闯入震霞山这个祸,估计不用等我们回去受罚,现在就要倒霉!”柳湉闭着嘴,用传音术再次嘱咐。
陆心闻不解,为何男子不能进入震霞山,眼前的女孩救了他们,他很是感激,若是说感谢的话倒是由衷,但莫名的道歉却是感觉毫不讲理。
“这位师姐,多谢之前搭救之恩。以后若有什么我能帮助的,尽管找我陆心闻,必定会全力应之。”陆心闻恭敬的说道。
那少女噗嗤笑起来,捂着嘴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小子,刚想嘲讽一番他之前的失态以后能帮得了她什么,却在与陆心闻的双眼对视之时,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也罢,今日之事我只当没发生过。你二人速速离开震霞山所属之地。”说罢,转身而去,留着陆心闻和柳湉在原地竟有些不知所措。
柳湉怔怔的望着那少女离开的方向,不由发问道:“这就完了?”
“还不快滚!难不成想要讨打?”那少女的声音又陡然出现。
柳湉大吃一惊,拉着陆心闻就跑。
“我叫慕凌,记住你的承诺!”陆心闻耳边突然出现那少女的传音。
柳湉一边跑着,一边叫苦道:“今天真倒霉,先是碰到鬼,又被一个女孩儿鄙视了,最重要的是忙了一天却饿了一天。啊!老天,为何如此虐待我!”
陆心闻无语道:“我就说在家里随便煮点吃的就行,我是跟着你饿了一天好不好?”
柳湉气道:“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欠你一顿兔子肉,以后还你!”
陆心闻笑道:“好啊,我可记住了,柳甜甜你要是敢忘了这事,天打五雷轰如何?”
“这么狠?行行行,若是我忘了,天打五雷轰!”柳湉说罢,冲着天空大喊道:“饿啊!”
“臭小子,还敢喊饿!你今天明天都不要吃饭了!”一个老者御剑而来,一脸气急败坏。
柳湉抬头一望,本来就跑的累的腿当场被吓软在地,惊慌道:“老祖!”
陆心闻见是柳重言亲自寻来,拱手恭敬道:“柳师叔。”
柳重言看了一眼他并未理会,伸手抓起柳湉便走,一边拍着他的头骂着,一边御剑而去,留得陆心闻望着他们的背影苦笑,也不知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位长老,每次见面总是落得自己尴尬。
收起心情,陆心闻长呼一口气,一个人慢慢走回玉仙峰。
本以为那个荒凉孤独的小院此刻应该无人,却没成想铁心此刻却在院子里坐着,一台烛灯,一壶茶,静静的沉思着。
陆心闻心中有愧,站在铁心面前低着头默不作声。没想到许久没见师尊一面,今天与柳湉荒唐胡闹了一天工夫,师尊却不知何时便来了。
沉寂了半晌,铁心开口打破了平静。
“你在《丹心》九重停滞多久了?”
“回师尊,三年六个月十五天。”陆心闻没想到铁心会问这个,心中虽是难受,却仍恭敬的回答。
“三年六个月十五天。”铁心嘴里念了几遍。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道:“你是玉清宫有史以来《丹心》练至九重最快的一个,也有史以来最慢的一个。自你以登天之势得入玉清宫,受众人瞩目,如今却被遗落至无人问津之境。宫门虽大,而你的天地却仅在这一方小小的院子,你心中可有怨言?”
陆心闻默然。
怨言?
或许有,或许没有。
被楼叶轻带到这个与世隔绝的玉清宫之前,他是一个平凡猎户家的孩子,什么是修真,什么又是长生,他没有概念也并不清楚。或许没有到这里,此刻的他应该早已接过父亲的弓弩,成为一个与野兽和生活斗争的平凡人,然后再庸庸碌碌的活上几十载,这一辈子或许就这么过去了。
楼叶轻并没有教给自己什么特别的东西。唯一做的,大概便是带自己站在一个以前根本无法想象的高度,让自己抬起头亲眼看看。
他给了自己一个新的天地。
“三个月之后,玉清宫会举行十年一届的鉴玉会,以考校十八岁以下弟子的道法。你安心在此处修行,不必烦扰。”铁心说道。
“我去。”
“你修行停滞不前,道法低微,去了又有什么用。”
“师尊,我要去。”
铁心盯着他的双眼,一言不发。
好一会,他才移开视线。起身迈步离去,只留下一句话。
“你若想去,便争点儿东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