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被惊醒的时候,大汗淋漓,像洗了桑拿一样舒服。苏木把刚才的梦又回味了一遍,意犹未尽地沉沉睡去。
小公务员苏木有一个秘密,他喜欢做梦。做各种各样的梦。在他的梦里充满了现实世界没有的种种奇迹。他充当非凡的角色。他像受虐狂一样喜欢被吓得大汗淋漓,也经常像先知先觉的圣者一样,尝试从来没有过的一些东西。他的梦可以像电视连续剧一样一连几个晚上连着做。还像意识流电影一样,一个又一个不相关的镜头连续出现。苏木因为喜欢做梦,所以无比热爱黑夜。他渴望现实像梦境一样,充满奇迹与挑战。
然而每个白天总是如期而至,结束了苏木的美好生活。他只好像钟摆一样,被人上了发条,开始讨厌的一天。苏木不明白,白天为什么总是千篇一律,毫无意义。他常常想,人要是永远生活在梦里,或者现实生活像梦一样,该有多好。
下午四点多,太阳移过那个斜了千年的塔尖,从西面的窗户钻进了楼道。楼道里顿时像扔了一束集束炸弹,轰轰烈烈地燃烧了起来。
苏木从中间的楼梯上了二楼。右侧的办公室在逆光中显出一片虚幻的红光,而左侧那些别的单位的办公室在一片灰暗中剩下些模糊不清的影子。苏木的眼睛被一片红光笼罩,什么也看不清。他顺着墙根往前走,仿佛成了一个移动的光标,把狭长的楼道分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苏木用钥匙旋开门,一切被他关在了门外。
办公室没有人。窗户还开着。文件和报纸被风掀了一地。一个吹鼓的避孕套粘在屋顶上晃来晃去,还有几个像皮球似的在地上滚着。苏木从抽屉里取出一块有小鹿图案的眼镜布,认真把眼镜擦了一下,然后用脚去踩那些避孕套。最后一个被风吹得跑起来,踩了三次,才啪一下响了。他又跳起来去够屋顶上的那个,只有一胳膊的距离,却怎样也够不着。只好拿起一只圆珠笔,像投标枪一样掷去。避孕套破了,却没有掉下来。苏木笑笑,从抽屉最下面取出一个盗版光碟。
就这么一会儿时间,楼道里的红光已经隐去。,随着苏木的脚步声,那些声控灯一一亮了。
苏木在楼门口对那个和门柱颜色差不多的上访的人说,别等了,没有人来了。门柱一动不动。
苏木很快就把单位那幢灰色的楼抛在脑后。他看到街上已隐隐约约有了灯火。
夜市上的小吃摊摆出了几家,那些炉子上的青烟刺的人眼睛直流泪。苏木忽然想吃瓜子。他走到卖瓜子的摊子前,问,谁卖瓜子呢?没有人回答。他又问,卖瓜子的人呢?还是没有人回答。他用眼睛看马路对面,那个卖羊肉串的和他摇头。格拉觉得羊肉串也不错,买了五块钱的,要辣椒大些。
吃完羊肉串,苏木擦擦油乎乎的嘴,拐进一家服装店。和他的同学留留下跳棋。来了位顾客,留留去招呼,顾客却看看走了。过了会儿又来了一位,留留又去招呼,价钱却没谈好。苏木说,你这生意也不好做啊。留留说,哪有你上班舒服呢?苏木说,有什么意思呢?我迟早辞了它。留留笑笑,一个红棋子左跳右跳就进了绿的的营地。又来了一位顾客,留留又去招呼。苏木说,不下了。留留说,等等再来吗。苏木等等,见这次顾客确实像买的样子,就坚持走了。
苏木出了服装店,天有点黑了,却有人在这最后一丝微光下卖盗版书。
苏木问,有《中国农民问题调查》吗?
那人鬼鬼祟祟从包里拿出一本。神秘地说,这书禁了。这几天问的人可多了。
苏木便不想买了。他站起来,问,有香港版的《金瓶梅》吗?
卖书的人也站起来。说,你真心要,给我五十块钱定金,过两天给你书。
苏木又弯下腰去翻其他书。
卖书的人说,你到底要什么书?
苏木说,已经看不见了,你还卖吗?
卖书的人说,我愿意。
苏木说,天黑了。
卖书的人说,你管不着。
苏木说,我管不着有人管你呢。
卖书的人恶狠狠地瞪他。
苏木说,我买本《说文解字》,你有吗?
卖书的人说,看不见了,我不卖了。
苏木说,我给你钱还不卖吗?
卖书的人不理他,只顾收拾书。苏木便站在旁边看他。卖书的人把书收拾好,放在脚踏三轮车上,从他旁边蹬过去。苏木看见卖书人的手藏在一双笨拙的手套中,大拇指却露了出来。他又看人家的脚,穿着一双毛润润的动物造型的大棉鞋。苏木觉得自己穿在真皮皮鞋里的脚和插在口袋里的手都在出汗。
他跑了几步,追上卖书的人说,我买你一本书,什么书都行。
卖书的人身子挺了挺,硬了一下,又柔和了。他停下车子,说,你挑吧。
苏木说,还是把那本《中国农民问题调查》吧。
卖书的人费劲地摘下手套,从包里给他取出这本书。说,定价三十二呢,平时卖十块,你给九块就行了。
苏木没有还价,去口袋里掏钱。可是他的手一伸进口袋,才想起钱上午打牌已经输的只剩下六块了,五块刚才买了羊肉串。他的手便插在口袋里不肯拔出。希望看到一位熟人,借十块钱。可是,平时那么多熟悉的面孔,现在却一个也不出现。他又看留留的服装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关了。卖书的人开始跺脚。苏木看见他的手慢慢地涨大了起来,像煮熟了的一个蟹爪。
苏木说,先给你一块吧。不白麻烦你。明天我一定买你的书。
卖书的人看了他一眼,一点表情也没有,嘴里却憋出一个字,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