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那个时代花镇的风俗,新婚的女儿只能在娘家待三天,过了三天就要随丈夫回婆家去。但是素琴死活不愿意回去,说是放不下爹娘,要再过几天才回去,让胡少文先回去。胡少文拗不过,只好请示岳父和岳母。他们也说不了,女儿一个劲儿地说想再等几天,就多过几天,过完了就回去。柳月和程子南商量了一下,对女婿说,就这样吧,风俗也是人定的,让素琴再过几天,乍离开家可能不太适应,过几天我们打发人把她给送过去。胡少文觉得也可以,就辞别丈人、丈母娘和新婚妻子,带着随从先回去了。
胡少文走了以后,素琴很高兴,因为爹娘也不像过去那样对她严加管束,他们觉得女儿回来一次不容易,能让她高兴就让她高兴。这几天素琴一直和红燕在程家大院各处闲逛,努力寻点旧时的遗迹来嬉笑一番。有一天她们走到大门口,听到门外的大街上有人在叫卖什么东西,听上去声音软软的,一时半会儿听不懂。素琴站在门前听了一会儿,听出来了,娘过去用过这种口音和她说过话。叫卖的人是个南方人。素琴对红燕说,快,快把那个卖东西的人叫住,我要听他说话。
红燕出门喊住了已经走过程府大门的年轻人。红燕说,喂,卖东西的你站住,我家小姐要听你说话。那人愣了一下,笑了笑,努力用本地口音说,小姐,我只是个卖货郎,你家小姐要买针还是买线?
“什么都不买,”素琴在门里面出来,“我就想听听你说话。你是南方人吧?”
年轻的货郎穿着青衣戴着小帽,他看着富家的小姐向自己的货摊子走来。货郎点点头,不好意思地说,只是小本生意,到北方来混碗饭吃,小姐如果不买什么东西,我可要走了。
“你到过海陵镇吗?”素琴问。
“到过,就是不熟。”
素琴高兴坏了,说你们南方好玩吗?是不是出门就坐船,连马车都没有?然后又对红燕说,快去叫我娘来,红燕你告诉娘,有个南方来的货郎,他到过我外公外婆住的那个地方。红燕领命进了院子。
过了一会儿,红燕急匆匆地跑回来,她对正在和货郎说话的素琴说:
“小姐,夫人让你赶快回去。夫人生气了。”
素琴放下手里的一轴红线,嘟哝着说:“来啦来啦,你跟娘说我就回去。”
第二天凌晨,柳月突然被打更的声音惊醒,她闭着眼数锣声,五更天了。她下意识地摸摸身边的被窝,空荡荡的,素琴不在身边。她也没当回事,女儿回娘家以来,娘儿俩为了能说说话,一直睡在一起。柳月想,女儿大概是去茅房了,一会儿就会回来,还随口说了一句,这丫头,下床也不把灯给点上。
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还不见素琴回来,柳月睡不安稳了,撩起窗纱看了看窗外,黎明像浸了油一样蓝幽幽的。花镇的声音开始一点点地滋生蔓延开来,早起的花镇人已经开始了新的一天的生活。柳月被一种说不清的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红燕,红燕!”她从来没有这么大声音喊过下人,实际上自从到了花镇以来她就没这么大声说过话。
红燕揉着睡眼扣着纽扣从外间跑进来,她被夫人的声音吓坏了。
“夫人,红燕来了,有什么事吗?”
“小姐呢?红燕你看到小姐了吗?”
“回夫人,红燕没看见,小姐不是和夫人一起休息的吗?”
“快,快去茅房找找,通知下人,问哪个看见了小姐。”
红燕出去了,柳月在房间里这边走到那边,她想不通素琴一大清早会到哪里去了。过了一会儿,红燕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没有,都没有,到处都找不到小姐。
“小姐自从嫁到胡家,见过什么生人没有?”
“没有啊,小姐见的都是家里人。噢,对了,就是昨天下午见到了那个货郎,夫人不愿见的那个南方人。”
“糟了。”柳月叫了一声,多年以前的那个夜晚又重现在她眼前。她疯了似的跑下楼,一路跌跌撞撞跑向后花园。穿过鹅卵石小径,她来到程家大院的西北角,天上没有月亮,连星星都稀少。如她所想,高达八尺的灰砖墙下堆着一摞砖头,一条绳子从墙头上垂下来,几片鳞片状小瓦碎落在墙根的荒草丛间。